至今,当我看到年轻女孩子,浓妆艳抹,穿貂披绒,戴金挂银,叼着烟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点反感。莫非她们也是为生活所愁苦?然而,这又与我何干呢?
《娘曾经也抽烟》
文/图七品草民
但凡女人抽烟,我是看不惯的,甚至觉得有点可恶。然而,娘却是例外。
“三娘娘在家里?”人没进屋,先趴在窗口往里瞅瞅,再绕到堂屋门闪进来。她是二嫂子,比娘小五六岁,一个出五服的二哥的媳妇。
二嫂子经常来闯门子。进屋,脱鞋,上炕,盘腿,坐定,拍拍褂子,左摸摸,右翻翻,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塑料袋,很别致的黑色烟包。三层塑料碾压在一起,第一层较长,且有一个三角舌头;第二层短了一些,去掉三角那块;第三层仅比火柴盒宽一点,三页塑料都锁过边。三层各有用处,最深一层盛烟末,旱烟叶子揉碎搓细;第二层放卷烟纸,窗户纸裁剪的三指宽五指长;第三层一盒火柴。用时展开一样样拿出来,不用了叠起来塞进兜里,既防雨防潮,又避免撒漏,安排的恰到好处。
那时候,娘还没有学抽烟。看到二嫂子来了,仍然到里间端出父亲的烟匣子,曾经装鞋的硬纸盒,一捆烟叶横在上面,下面是揉碎的烟末。“恁三大大赶集买的,尝尝这个,二嫚。”娘经常拿出来自家烟让二嫂子。
二嫂子也不客气,把自己的烟包往兜里一掖,两根手指勾住鞋盒,拖到自己面前。左手拨开上面的烟叶,右手五指聚成笊篱,伸进去,梳拢一下粗烟末放置一边,细烟末堆成一个小塔。二嫂子聚精会神的卷烟,眼睛盯着鞋盒子。左手食指沾沾唾沫,粘起一张卷烟纸,托在左手四指间,拇指稍微一压,平整的纸条在手掌中变成了一个纸槽。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捏起“小塔”尖,前后均匀的撒在纸槽里。
“这烟闻着怪香的。俺三大大会买。”二嫂子不忘说句话,打破这安静。“二嫚尝着好,就多装点。俺也不知道好孬。”二嫂子右手食指压住纸槽端口,拇指按住纸角兑到食指上,左手五指收拢,轻轻地转动,将纸槽扭紧。右手拇指食指捏住纸槽拧成一股绳,左手的纸槽慢慢的卷闭,二嫂子低头伸舌头轻轻地舔纸边,右手再拧一圈纸绳,烟卷好了,一头粗另一头细,像个棒槌。
二嫂子熟练的把烟调换过来,用牙咬掉粗头的纸绳,然后再次调换过来,把细头叼在嘴里,拿出火柴,点燃,开始吞云吐雾了。二嫂子轻轻地吸了一口,烟头快活地亮起来,滋滋作响,一缕白烟徐徐升起。二嫂子眼睛微闭,轻轻吞咽,慢慢品味,而后又张嘴缓缓吐出一团烟,“有点冲,够有劲的,就是呛了点。含不孬来。三娘娘恁不尝尝?”二嫂子满脸兴奋,开始闲扯东家长西家短。
娘会抽烟,估计受二嫂子影响。那时候,父亲跟二哥在海上养虾,二嫂子于是常来闯门子。大概八十年代末,对虾染病对养殖户来讲不次于天灾,然而又无计可施,所以每到七八月份,只能祈求平安渡过大热天。
“闲茶闷酒无聊烟”。大概就是这个无聊而又提心吊胆的夏季,娘在愁闷中学会了抽烟。刚开始,还躲躲闪闪,羞于见人,抽烟仅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有时正抽着烟,听见院子有脚步声,赶忙把烟头挫灭藏起来。好像女人抽烟是多大的罪过,总是偷偷摸摸的。没人的时候,再拿起那个烟头继续抽两口。
“嗯。恁三娘娘来,咱抽颗烟怎么了?”六娘知道娘抽烟,她经常劝说娘抽颗烟没必要害羞。六娘跟娘的关系一直不孬,可以说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而且还是亲密的牌友。我初中时放学回家,只要看到锁着门,不需要远走,直奔六娘家肯定能找到娘。六娘总以为娘不舍得抽烟,是为了给孩子省钱,“像我一样,不用管。该抽就抽,穷富不在颗烟上。子女有子女的福分,抽支烟不影响他们。”
谁知六娘这一劝,娘抽烟竟一发不可收拾。遇到难事,害愁了,抽支烟“透脱”一下;逢喜事,也要点支烟,享受快乐时光;地里干活累了,回家先抽支烟,歇歇乏;闲着无聊,也叼支烟,打发时间。娘虽然迷恋抽烟,但从没有在兜里装过烟,抽烟多数在家。
我曾经问过娘抽烟啥感觉。“愉作”。娘就给我了两个字,“愉作”就是舒服的意思。而“愉作”这两个字背后有多少辛酸和泪水,恐怕无人能够理解。那时候农村日子苦,尤其是两孩子都要上学,从地里不光要刨食还要赚学费,压力可想而知。抽烟应该是娘排解压力的无奈之选,不然又能如何呢?跟谁说去?又能说什么?生活中一路荆棘,只有负重向前,奋力开拓,默默承受。
我会抽烟时,娘就不大喜欢抽旱烟了。父亲买回来一条烟,她总是偷偷拿出来几盒,藏在炕席底下自己抽。父亲烟瘾很大,每次感觉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啥,他给娘买的旱烟却又总不见减少,终于发现娘也抽烟卷。“我就不能抽个好的?喷香。又不呛,也不辣。”娘不以为然,反而质问父亲。因为她知道,我也即将毕业,相对压力小多了,况且大哥参加了工作,日子不再那么艰难,虽然并不富裕。父亲嘿嘿一笑,“你又不出去抽,抽个旱烟含不中。”
娘也戒过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配合父亲。那应该是在我大学毕业前一年,父亲腰间盘突出,在医院做了手术。住院七天,他只能卧床休养,病房又禁止抽烟,于是我顺便让父亲戒了烟。那几天,父亲还真是好商量,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几乎是言听计从,对我的话无不照办。出院回家,我告诉娘父亲戒烟七天了。娘说:“那好,我陪着也不抽了。”然而,在我回到学校一周后,打电话得知,“恁大架不住别人央及,又抽开了。”别人,指的是探望他出院的亲朋好友,都是经年烟民。几乎是同步,娘戒烟也没有继续,“他抽,我也忍不住了。”不到一周的两人戒烟就此结束。
再后来,娘抽烟,我们都习以为常了,就像吃饭一样。
至今,当我看到年轻女孩子,浓妆艳抹,穿貂披绒,戴金挂银,叼着烟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点反感。莫非她们也是为生活所愁苦?或者是工作压力太大?或许吧。然而,这又与我何干呢?
(2020年2月12日 星期三 浓雾弥漫,配合这文字?还是谁在天上抽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