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4.7
清明
4月5日清明节,去拜山祭祖,见到了一年前见过的远房亲戚,每年也就见这么一个小时,好些还是会认不出来,是该为家族庞大而自豪吧。
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就想起了曾祖母。曾祖母是外公的妈妈,身材很瘦小,身上总是穿着改革开放前的套装,一套蓝的,一套灰黑,到了冬天,外面再套一件咖啡色的开襟厚毛衣,曾祖母好像就只有这几套衣服,几乎没见过她穿别的样式和花式。
虽然已是80多90多高龄,但印象中她的头发不是全白的,白中夹着一些黑,随着一年年过去,白的数量又再多一点,始终都是花白花白的。她的头发不多,但很长,她总是把后面的长发挽起来贴在脑袋后下方,因为头发少也做不成发髻,就那样贴在脑袋上。前面的头发梳得很是整齐,其实我一直不知道她精心梳过,知道后来她得了老年痴呆症,行动大不如从前,发丝开始乱舞,我才知道原来她那样精心梳过。
我只能看到她有一颗牙齿,一笑起来就能看到。不过从不影响她吃东西,吃饭的时候她慢嚼细咽,胃口也不错,我还记得她吃东西嘴巴有规律蠕动的模样。
她还有一把扇子,那种手工大竹扇,以前似乎人手都有一把,扇柄处尤其厚重,因长年握在手里,变得非常光滑,扇起风来特别有劲。那时候曾祖母就每天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扇着扇子。她也没有别的爱好,偶尔出去走走,乘乘凉,看别人打打牌凑个热闹,自己是不会打的。
听说我出生的时候,她把我抱在怀里很开心,一抱起来就直说,这小女娃长得真白皙漂亮。妈妈带着还没满月的我在二楼的房间里,曾祖母80多岁的高龄每天抱着一大铁煲的水端上楼帮我洗澡,那种大铁煲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铁煲,里面可以放下一整只大冬瓜!后来我长大了,一回去外公家她就会跟我说这个事,说得我都能背出来了,年纪小不懂事的我还会觉得啰嗦。其实我们几个曾孙里面,我在她身边待过的时间最长,因为我从小在她身边,长大会活奔乱跳了,跟她交流就少了,她也只能一遍遍说起属于我们的那些连系。现在觉得那时我能一遍遍听着,多好!我还记得她的声音,稳健有力。
那时当我放假回去玩,唤她,阿太!她就拿出一包跟粉笔长得一摸一样的薄荷糖给我吃,我很是喜欢,甜甜的,凉凉的,还很好玩。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给我一包糖,用透明的小袋装着,长短不一,不算多,握在手掌心里。某一天走在街上,我看到有人在卖这种薄荷糖,用沉重的手推车推着,上面放着一包包的糖,我便想起了曾祖母,那时已经上学也有点零花钱,但是我从没有去买过,就那样看着那些糖,想到曾祖母会给我买的,觉得特别自豪!其实我一直在依赖着享受她的疼爱,只是那时不知道。后来她走了,我走在街上,看到卖薄荷糖的车已经不是那种厚重的手推车了,换成更轻便的车摊,于是每次看到我都会去买一两包,包装还是没变,透明的袋子,粉笔状,可以放在手掌心里握着的。说起来,近一年都没有再看到过薄荷糖了,还记得它的滋味。
曾祖母身体很好,几乎没有去过医院看病,后来也是因为年纪大,各方面功能自然衰老,得了老年痴呆症,认不得人的她只知道外公。为了防止她走出去常常要锁着大门,她扶着张凳子总是想走出去。有一次趁外婆不注意,她偷偷跑了出去,我们全家人到处找,都找不到她,那天晚上,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雷打得特别厉害,我们都很担心,到了第二天,有熟人在街上看到她就把她带回来了,曾祖母安然无恙,没有一点受伤和淋湿的样子,我们问她去哪儿了,她也说不上来。我一直在想,还好老天眷顾着,感谢老天爷。
曾祖母98岁高龄去的,其实我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了。我只记得我请假回到外公家,看到她静静地躺在房间外面的走道里,身上盖着白布,我想过去看看她,却始终没有勇气。外公说曾祖母好像有先知,临走前一直唤着外公的名字,外公帮她擦好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她就静静地走了,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依赖家人的照顾,这是多大的福分才能收获的祥和!安然地离去,仿佛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却又深深地印刻在每一个亲人的心里。
小时候家人就说过,曾祖母已经为自己买好一副棺木,就放在楼梯间里,奇怪的是我却从来没见过,也没刻意去找过,也不曾害怕过。她这一生,没有麻烦过任何人,连灵魂离开后躯壳的安放也为自己安排好。曾祖母年轻时嫁过来给曾祖父,生了有十个孩子,有些孩子早已离开,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次她的离去,也让我见到了从未谋面的她的孩子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以前那个年代,因为贫穷,不得不血肉分离,分离的人也拥有了自己全新的生活,最后的一面也只是在这一张白布之下。
曾祖母,愿你安祥。你的模样依然清晰,薄荷糖的香甜回味不尽,你的曾孙女很是想念你。
今晚听闻朋友亲人离世的噩耗,突然就想起了爷爷走的时候,爸爸电话告诉我的场景,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了的话一直在回荡。想起了年轻漂亮的奶奶,还有大姨婆,姑婆,我们长大了,你们离去了……我们一家人都平安,只是生活难免会有波折,也是成长的路径,偶尔迷茫偶尔挫败,正好反思涅磐。我很想念你们,愿你们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