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七月十三日夜,天雄牙将李公佺与牙军密谋作乱,被节度使罗绍威察觉;李公佺焚烧府舍,剽掠,逃奔沧州。
23、
八月,王建派前山南西道节度使王宗贺等将兵,攻击昭信节度使冯行袭于金州。
24、
朱全忠认为,赵匡凝东与杨行密交通,西与王建联姻,八月九日,派武宁节度使杨师厚将兵攻击,三月十三日,朱全忠率大军继进。
25、
处州刺史卢约派弟弟卢佶攻陷温州,张惠逃奔福州。
26、
钱镠派方永珍救援婺州。
27、
当初,礼部员外郎、知制诏司空图弃官居住在虞乡王官谷,昭宗屡此征召他,不来。柳璨以诏书征召,司空图惧怕,到洛阳入见,假装年老力衰,表现失态,笏板都掉在地上。柳璨于是再次下诏,其大略说:“他做出一些清高的样子,傲视当代,其实不过是做些愚公移山的事情,以沽名钓誉。”又说:“他既不是伯夷,也不是柳下惠,没有资格留在公正的朝廷。可以放他还山。”司空图,是临淮人。
华杉曰:
柳璨说司空图“匪夷匪惠”,既不是伯夷,也不是柳下惠,这四个字,信息量极大!匪夷匪惠的意思,是既非伯夷之清,也非柳下惠之和。典故出自《孟子》论四种圣人:圣之清者伯夷、圣之任者伊尹、圣之和者柳下惠、圣之时者孔子。宋神宗在《资治通鉴》序言中说:“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xu)其德”,要畜养其德,就要把这些话打开仔细学习,才是读《资治通鉴》的意义。
柳璨贬损司空图的话,实际上潜台词里已经把评价他的适用标准抬到最高,用圣人标准。然后呢,潜意识里也贬低了朝廷,并非“公正之朝”,否则也用不着做伯夷或柳下惠来作比了。
我们来学习一下孟子的“四种圣人论”:
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闻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伯夷严于持己,眼睛不看非礼之色,耳朵不听非礼之声。其处世任事,则择君而仕,择民而使,不是可事之君,他就不给他做官;不是可用之民,他也不领导他们。朝有横暴之政,野有横蛮之民,他就不住在这样的国家,唯恐连累了自己。和粗鲁的乡巴佬相处,他就像朝衣朝冠坐在泥土或炭灰之上,浑身不自在,唯恐玷污了自己。在纣王横暴的时候,他就洁身远去,避居到北海之滨,以待清明之世。
伯夷这样的风节,顽钝无知之辈,也感化而有廉洁的操守;懦弱不振之夫,也激励而有卓立之志。所以伯夷的清介足以守己,其流风又足以感人。
伯夷是眼睛里一点点沙子都容不下的人,武王伐纣,他认为以下犯上,以臣伐君,竟然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成了中国历史清高圣洁不妥协的原型人物。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纳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伊尹说:“哪个君主,不可以事奉?哪个百姓,不可以使唤呢?只要能让我来执政,就是我的君,就是我的民。”所以他是治世也进取,乱世也进取。他说:“上天生养这些百姓,就是要让先知来启蒙后知,先觉来觉悟后觉。我,就是先知先觉之人,我就要用这天道,来知觉天下之民!”在伊尹的心目中,如果天下还有一个男子,或者一个女子,流离失所,没有沾润上尧舜之德之政的好处,那就觉得是自己把人家推进沟里去的。他就这么以天下为己任。
比如我们看见新闻,有老人倒地没人扶,这是谁的责任,是我的责任啊!那老人居然不是摔倒的,是自己假装倒下讹人的,这是谁的责任?还是我的责任!因为我是天之先知先觉,我怎么没能教好他们呢?我的教化怎么还没到达哪里呢?这就叫以天下为己任,这是伊尹的精神。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扼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
柳下惠,风格又不同了。遇到卑污的君王,他委身事奉,也不以为耻。给他多么小的官位,他也不觉得委屈自己,有点官职,他就干事。不在乎谁是领导,也不在乎官位有多小,他是不愿意隐藏自己的才能,但是,他一定按自己的原则办事。自己被遗弃,也不怨恨;穷困潦倒,也不忧愁;和乡巴佬在一起,打成一片,还舍不得离开。
柳下惠谁都侍候,但他可不是听领导的话办事,他是坚持按原则办事,因此总是得罪权贵,曾经三次被降职降级,他无所谓,降到那个职位,就干那个职位的工作,绝不觉得委屈了自己,绝不挂冠而去。他妻子都看不下去,而柳下惠说:“能替百姓办一点事就办一点事吧,我不干,谁来帮他们呢?”
柳下惠如此,他的道德学问就誉满天下,各国诸侯都争着以高官厚禄礼聘他,他却一概拒绝了。有人问其故,他答道:“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我坚持原则,直道事人,到他们哪儿还不是一样的连降三级。如果要枉道事人,我在自己祖国就能升官,要外国的官做什么呢?
跟谁在一起混,他无所谓,不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么的。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就算你赤身露体站我旁边,又怎么能沾染我呢?”那伯夷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有人跟他站在一起说话,如果帽子没戴正,他都斜着眼睛看,一万个不爽,觉得耻于跟人家站在一起。
所以听到柳下惠风节的人,胸襟狭小的也宽厚起来,刻薄的人也厚道起来。
知道柳下惠这样的性格,就能理解关于他“坐怀不乱”的传说,无论他是否曾经真的抱着一个女子坐怀不乱,他的行事风格,都是坐怀不乱的事。
“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
最后说孔子。
孔子实意离开齐国的时候,接淅而行。淅,是淘米。当时齐景公跟孔子说:“我老了,不能用你。”孔子马上决定离开。决定走的时候,家人正在淘米做饭。吃完饭再走呗?不,把米捞起来,漉干水就走!
而离开鲁国的时候呢,因为鲁定公接受齐国女乐,不理朝政,疏远孔子。孔子要离开鲁国,但又非常留恋,希望鲁定公醒悟,来追他回朝,一步三回头,说:“我们慢慢走吧,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
所以孔子处世,不拘于一偏,不拘于一节,该快就快,该慢就慢,可以退而自处,也可以进而出仕。
所以伯夷是圣之清者,清高到极点。伊尹是圣之任者,舍我其谁,毅然担当。柳下惠是圣之和者,量容天下,视天下无不可之人。孔子是圣之时者,变化推移,顺应时势。
柳璨大概自我评价是“圣之任者”——伊尹,但他不是伊尹,也没有伊尹的本事,他后来被朱全忠杀掉了——因为反对朱全忠加九锡——这算他还是唐朝忠臣,临刑前他大呼:“负国贼柳璨,死宜矣!”给自己盖棺定论了。
司空图呢,他自号“耐辱居士”,当然不是伯夷,伯夷是绝不会受辱的;他确实也不是柳下惠,因为不参与;伊尹嘛他也没那个本事;他最接近的还是孔子。不过,开平二年(908年),唐哀帝被弑,他绝食,呕血而卒,终年七十二岁。这不像孔子了,孔子才不会为君王或王朝殉葬呢!这又涉及孟子除了四种圣人划分之外,对人臣的四个等级划分:事君之臣、社稷之臣、天民、大人。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人臣分四等,人臣事君,人品不同,价值观不同,他们的事业也就不同。
最低下的一等,是事奉国君个人的,国君干好事,他就帮着干好事;国君干坏事,他也帮着干坏事,而且帮忙找干坏事的理由和理论。
上一等的,是社稷之臣。他不是国君之臣,是社稷之臣,以安社稷为事业,一切只为国家好,能劝谏和顶撞君王。小人之务悦其君,大臣之计安社稷,皆眷眷于此而不能忘也。
孟子说,社稷之臣固然忠正,但他的格局,也不免为一国之臣,还有更上一等,叫“天民”,民,没有官位就叫民,天民呢,是能全尽天理之民,其人品既高,自任甚重,固然也想大有作为,但是,因其重道之心,若不能行道,他必不肯轻易一试。如果不到兴道致治的时机,一般的功名不在他的眼里,宁肯遁世读书,也不参与政治,没世不为人知,也不后悔。
天民,是上天之民,不是一国一君之民,必能全尽天道,他才出手。不能全尽天道,他就不参与了。其人品之高,又更甚于社稷之臣。
不过,天民还不是最上一等,为什么呢,天民虽然要以道济天下,全尽天理,但毕竟还要计较出不出山,出不出手。最上还有一等,叫“大人”。什么是大人,大而化之之人,就是大人。大而化之,不是大大咧咧,是其道之大,把全天下都教化了,化育天下。大人身修道立,只是自尽正己之功,而德盛化神,其感化人之速,上而正其君,而不必形之讽议,下而正其民,而不必申之禁令。其功在社稷,但他又没为社稷操劳;其道济天下,而他也无意于行藏之迹。这就是大而化之之大人!
大人,是端正了自己,就天下万物,君臣上下,都随着他而端正的人!就是《易经》里所谓“见龙在田,天下文明”。
谁是大人呢?孔子是,孟子是,耶稣是,特蕾莎修女也是。司空图呢,如果他不绝食自杀,就是天民,最后这一死,就成了唐臣,但是,既非事君之臣,也非社稷之臣,算是逃避之臣。既已逃避,何必殉情?
28、
杨师厚攻下忠义镇唐、邓、复、郢、随、均、房七州,朱全忠驻军于汉水北岸。九月五日,命杨师厚造浮桥于阴谷口,九月七日,引兵渡过汉水。
九月八日,忠义节度使赵匡凝将兵二万列阵于汉水河畔,杨师厚与他交战,大破之,于是进逼到襄阳城下。当晚,赵匡凝焚烧府城,率家族及麾下士兵沿着汉水逃奔广陵。九月九日,杨师厚进入襄阳;九月十日,朱全忠抵达。
赵匡凝抵达广陵,杨行密戏弄他说:“君在忠义镇时,每年以金帛输送给朱全忠,如今败了,却来投奔我吗?”赵匡凝说:“诸侯事天子,每年输送贡赋是职责所在,岂是输送给叛贼吗!今日归顺明公,正是因为绝不从贼的缘故。”杨行密厚待他。
29、
九月十日,封皇弟李禔为颍王,李祐为蔡王。
30、
九月十一日,荆南节度使赵匡明率众二万,弃城逃奔成都(天复三年,赵匡凝派弟弟赵匡明占据荆南,赵匡凝既败,赵匡明不能独存)。
九月十二日,朱全忠任命杨师厚为山南东道留后,引兵击江陵。大军抵达乐乡,荆南牙将王建武遣使迎降。朱全忠任命都将贺瑰为荆南留后。朱全忠寻即表奏杨师厚为山南东道节度使。
31、
西川将领王宗贺等攻打昭信节度使冯行袭,所向皆捷。九月二十日,冯行袭放弃金州,逃奔均州。其部将全师朗献出城池投降。王建将全师朗改姓名为王宗朗,补授为金州观察使,割渠、巴、开三州以隶属于他。
32、
九月二十九日,皇帝下诏,改于十一月十九日在南郊祭天。
33、
淮南将陶雅、陈璋攻拔婺州,抓获刺史沈夏而回。杨行密任命陶雅为江南都招讨使,暨歙、婺、衢、睦观察使,任命陈璋为衢、婺副招讨使。
陈璋攻暨阳,被两浙将领方习击败之。方习进攻婺州。
34、
濠州团练使刘金去世,杨行密任命刘金的儿子刘仁规为知濠州。
35、
杨行密的长子、宣州观察使杨渥,一向名声不好,军府都轻视他。杨行密病倒,命节度判官周隐召杨渥。周隐性格愚直,回答说:“宣州司徒轻易相信谗言,又喜欢击球饮酒,不是保家之主。大王其他儿子都年幼,不能驾驭诸将。庐州刺史刘威,大王还是平民时就跟从在左右,必定不会辜负大王,不如让他暂领军府,等诸子长大成人之后,再把权力移交给他们。”杨行密不回答。左右牙指挥使徐温、张颢对杨行密说:“大王出生入死,冒着乱箭飞石,为子孙立下基业,岂能使他人所有!”杨行密说:“我死也瞑目了!”周隐,是舒州人。
有一天,将佐们来探病,杨行密目视留下幕僚严可求。众人出去后,严可求说:“大王如果不起,军府怎么办?”杨行密说:“我已下来周隐召杨渥来,我忍着不死,等他。”严可求与徐温去找周隐,周隐没有出来相见,召杨渥的公文还在桌案上,严可求即刻与徐温取了公文,遣使者到宣州去召杨渥。严可求,是同州人。
杨行密任命润州团练使王茂章为宣州观察使。
华杉曰:
此事无解,儿子不成器,如果交给刘威,不能保证刘威不会篡夺。杨行密见徐温表态,认为有他作保,自己死也瞑目了,而最后篡夺杨氏的,就是徐温。当然徐温也并非此时就阴谋篡夺,也是杨渥把他一步步逼到篡夺的。
杨行密应该怎么办?如果要传给子孙,看他们自己运气,就在现在这样办。如果要保子孙安全,就收刘威为义子,传给他,也不要他再还给自己亲儿子了。徐温后来就是这么往下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