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跟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走了很远。那时候我应该七八岁。
她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很和善,看起来不像坏人。她知道我妈的名字,我爸的名字。我说什么她都知道。
她说她是我们家的亲戚,说,我们家杀年猪啦!你来我们家吃肉吧!
我听得口水直流,然后就跟着走了。
一路上走了好远啊。我们走过很多村庄。我的脚起了个小泡。她蹲下来,给我挑破了。
刚开始是我熟悉的场景,后来就越来越陌生起来。
陌生的草垛码在路边,陌生的夕阳照在天边。我突然开始心慌起来,说,我要回家。
那个阿姨很镇定地说,马上就到了啊,我们马上就到了啊。你看前边就是我家了。
从小我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于是我们继续往前走。
她说,这里啊,我跟你妈小时候在这里玩过躲猫猫呢。你妈啊,可精呢,她要藏起来我们是怎么也找不着的。
她哈哈大笑起来。我想象着我的母亲在这里,跟别人捉着迷藏,突然就神往了,虽然我那时候特别想回家,但我为了听这个故事,还是继续跟着她走下去。
你妈是我们里头学习最好的。她忽然笑起来。
我停了下来,我只是觉得她笑得有点奇怪。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笑的。我的恐慌突然放大了。
我开始对她有了敌意。她为什么要笑呢?她为什么要笑呢?
我变得坚决起来,我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很坚决地说,我不去你家了。
她变得很疑惑。为什么不去了?你看那个山头,我家就在那里!
我说,那我也不去了。
她很无奈,说,那怎么办呢?那我送你回家吧?
我说,我不要你送。然后开始往后退,然后开始奔跑起来。
灌木丛从我旁边掠过。我感觉我像是生了翅膀一样。
到了转弯的地方,我停了下来。她没有追过来,只是焦急地呼喊着什么,朝我挥着手。
那一刻我是有些犹豫的,我觉得她真的很好,但是就有一点,她不该笑。
我很沮丧,她为什么要笑呢?她不笑我就能吃到年猪肉了。
我脚底生风地往回走,仿佛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记了路一样,我竟然每一条岔路都记得,没有走错一条路。
我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回家。我一想到家里亮起的那盏灯,就越走越快。
我一口气把陌生的路都走完了。天全部黑透的时候,我进入到我熟悉的范围,我终于摸到了我外婆家,然后,我外公打着火把把我送回了家。
我撒谎说,我在外婆家玩。我父母信以为真,都没有追究。
那天我睡得很香,但是我有好几次都梦到那个阿姨,站在路的拐角处,冲我着急地挥手。
小的时候,我再也没离家出走过。我不喜欢那种陌生的感觉,那种陌生,让我感觉,下一秒我就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有一天快睡了,我听我妈跟我爸说,你知道吗,我那个同学,叫某某某的,竟然学别人做人贩子,结果笨得很,还没把孩子带出宜昌,就被公安局发现了,被抓了。
小的时候我们还一起玩过呢,哪里想到会这样?
我妈叹了一口气。
我没敢说话。那天晚上,我又梦见,那个阿姨,站在路的拐角处,冲我挥手,焦急地冲我喊着什么。
但是在梦里,我什么也听不到。仿佛是一部默片一样,只有动作,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