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努力,这个世界都不会变好的,当你在原生家庭受到的伤害,你想要在自己的家庭中避开,想去做得更好,却发现出现了别的问题。
我的母亲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我小时候不知道她为何生气,但我记得每一次她赌气扔了东西摔门而去晚饭也不做,父亲把我们丢在家里半夜去找她。我记得她的尖叫,她的哭闹,我记得我把她气哭的样子,我记得她高高在上鄙视我从我奶奶那里带回来的生活习惯。
我记得父亲出轨她自杀的样子很丑陋。
我记得她怀疑我帮助了父亲的情人而对我歇斯底里。
我记得所有的一切,我和我母亲的关系糟糕到了极点。
大学我离开家里去了安徽念书,为了离开他们,连他们曾经上过大学的北京也避开,因为那里有他们的老同学,他们两人的恋爱故事是大学同学里的美谈,是一个神话,金童玉女的神话,而唯独我却是面对这个神话背后的谎言的人。
我听过父亲的抱怨,我以为父亲很恨她很无奈,我以为这个家是个假象。
大学中学习理科是在锻炼自己的性格,我学会了理性,我可以变得理性,因为我要远离那个被情绪左右的母亲带给我的阴影。
毕业后我一直在计算机行业,这个行业男生多女生少,我非常敏感别人说我情绪化,我一直在刻意训练自己不露出过多的情感,直到慢慢形成了今天的性格,冷静而机敏。
但很多人说我太高冷,08年回上海,母亲说受不了我身上的冷气,我周围的旧友也说我冷,还有人建议我这样那样去改变自己的性格,并劝说我学习情商。
但冷已经是我性格的一部分,如果剥离了冷,我就是那个我不想看到的无助的小孩,这个冰冷的壳,一旦穿上之后再也无法脱下。
但至少,伴随着冷是我的理性,让我受益匪浅。
可惜面对自己的女儿的时候,这冷或者说理性,变成了沟通的障碍,她说我没有温度,没有像别的父母那样,她从小被我父母带大。我父母可能是想弥补一些什么,想帮我带孩子让我能够继续工作,给我一个完整的但又不太费力的人生,但这世界上哪有那么两全的事情,他们带的孩子,恰恰继承了他们老年退休后做事拖沓感情用事的特点,加上她学了一些走捷径的方法,我们成了完全相反的性格,似乎我又和我母亲站在一个平衡木的两极。
女儿一直在挑恤我,她看到我在家上班,就指着洗衣机里的衣服叫我洗衣服,回到家看到我坐在厅里看书,转身把我的衣服从衣架上全部弄到地上,从二楼扔到一楼。
她看到我不理她,冲过来把我的头往书桌上拼命摁,她也曾拿着枕头打我,在晚上打完看到我继续在做晚饭,她得意地说家暴把我制服了。
可能在她的眼里,我就是当年的我的母亲一样,是个蠢女人。
至少她希望我是一个蠢女人,这样她才能战胜我,才能站在高高的地方看着我,感觉到爽。
女人对于女人,是不是一定要这样才能相处?
当年我先生问我要女儿还是儿子,我说要女儿,我希望和我的女儿之间有一个不一样的关系,不是那种母女之间的对立,虽然很多人说对立是天生的,但似乎无路如何努力都做不到,改变不了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在国内的环境让她多了一些世俗的为人处世的观点。
她看不惯我那种男人一般的生活方式,并说我是在装。
她想看到我失控,她觉得不理性才是正常的,而理性只是一个装。
我确实不想再怂了,我和她对打了一顿,我带着哭腔问她,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她什么也不说,冷笑着,这时候她就像一个恶魔。
或许,那一瞬间她感觉终于战胜了我。那个冷静而理性的我对她是一种莫大的压力,她想看见我失控,想看见我失去理性,这让她觉得痛快。
我终于意识到,我把她当做女儿,而她把我当做一个女性的对手。
毕竟她回到我身边的时候已经是成人了。
我对她无论有多少感情,也只能收起来。
我和她之间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并非我的女儿,她是一个陌生的女性,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只是让我尽着母亲的义务,仅此而已。
这大概是我母亲对我最好的报复了。
这个世界不会变好的,你以为你可以逃脱原生家庭的阴影,而那阴影只是变成了另一种形式来追索你。
你以为你可以用理性战胜不理智,但你用理性创造的世界却被充满感性和情绪的世界所侵吞。
原来父母和子女,其实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我从来不了解我的母亲真实的样子,有一次邻居上海老爷叔对我说,你妈妈是真正的大家闺秀,那坐在那里的腔调,装是装不来的,我大惊,我从来不知道在别人眼里的她不是我眼里的她。
我更不知道,父亲所向我描述过的她也不是真实的她。
而我以为我了解我的父亲,其实也只是幼年我眼里的父亲,并不是真实的父亲,或者说,不是别人眼里的他。
我也不能指望我的女儿理解我对她所说的话,她好像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存在,她当然不可能是我的拷贝,但她也不是我母亲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一个扭曲的镜子,我看到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到底有多少是一样的?
我还有什么理由要求我女儿“看见”我。
她看不见我,我看不见我的母亲,我们彼此相互知道,却毫不了解。
---后记---
为什么要写这样真实的文章?
在我中学的时候,每次因为和母亲而心生厌世,总是有周围人将我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劝我回家,或者选择性地看不见。
我那时候我看到的我的父亲,那个被母亲无理取闹而困扰的父亲,究竟是不是真实的父亲,我也不得而知。
我永远不会知道,因为生活从来就没有真相。
在不同的人眼里,事实也是不同的。
我们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
我们努力想做一些事情弥补我们以为的错误,而到最后什么都不会变好,因为一开始我们就看不见任何真实。
与其说让我感觉到迷惘的是我们母女的关系,不如说,这生活的世界让我感觉到越来越扑朔迷离。
我们所做的一切可能都是毫无意义的,
我们所要展现给别人的和真实的都差距很远。
可是我们还是在拼命展示,
什么子女进入名校,什么房子车子,什么夫妇之间永不消退的爱情,什么子女好乖好懂事,我们在按照一些既定的模板给自己的生活化妆,让这个世界看起来好懂一些,可能仅仅因为我们缺少理解这个世界的能力,所以我们在简化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