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流沙》第二十章:我们今晚没离婚

柳春花留我在茶室里睡,李文杨早早的就离开了茶室。

我和柳春花躺在床上,诉说着离别后的感触。柳春花说:“刚离婚时,一到晚上,就止不住流泪。”

我说:“我也是。”

柳春花说:“骗人!”

我说:“不信,看我手机里的短信。”

柳春花问:“什么短信?拿出来让我看看。”

我说:“不能看。”

柳春花问:“为什么?”

我说:“看了你会哭。”

柳春花说:“不会哭,我现在心如止水。”

我问:“你想过复婚吗?”

柳春花说:“不可能。”

我问:“为什么?”

柳春花说:“我只想一个人过到老。”

沉默一会儿,柳春花又说:“李文杨很喜欢我,为了我,他可以去杀人。以前他喜欢过一个在情场上混的女人。两人好了一年多,那个女人一年就花了他十几万块钱,结果那个女人还是跑回了四川,找她以前的男朋友去了。听李文杨说,好像那个女人的男朋友开了公司,叫她过去。这种女人,最终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如果她男朋友知道她的一切,你说,还会不会要她?”

“唉……”

我叹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人活着,有些时候还不如一条狗。”

转而,我轻松、戏谑地说:“李文杨跟我一样,这辈子算是栽倒在女人手里了。”

柳春花翻身压在我身上,娇声说:“我让你再栽倒一回。你不要我,就有人要了。”

“滚过去,不复婚,就别碰我。”我把柳春花从身上推下。

“我们今晚没离婚。”柳春花说着,用嘴唇堵住我的嘴。

早上,李文杨拎着两瓶酒来到茶室,说是别人托他帮忙贷款送的,要我别走,要陪我喝两杯。我婉言谢绝了,留下儿子阳阳走了。

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一种强烈的愿望驱使着给柳春花发短信。

我在手机里写道:“春,想跟你复婚的几点理由是:我无法再去接受和容纳另外一个女人。 我无法忍受另一个男人拥有你。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那他还能守得住什么。我不想让我们的儿子也跟我一样,永远心灵残缺,缺少母爱。我们离婚这件事,我有责任,我还没开始用心经营我们的小家庭,正当我要着手经营我们的小家庭时,我们却离婚了。”

柳春花在手机里回复:“我只想一个人过到老,对于儿子,我们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是我们的错。我无法再回到从前那个样,我已经给所有关心我的人造成了伤害。”

法院开庭那天,我没去。法院的最终判决是:邓立钱故意伤人,向原告受害人我的继母赔款人民币3千元。走出法院门口时,柳春花母女俩对着我继母讥笑着说:“打也是白打,再打也是打他儿子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

父亲像被当头挨了一棒,他晕乎乎地坐车回到家,整个人像丢了魂魄一样。父亲把我叫到家里,悲凄地说:“我今天差点被你那个老岳母一句话给气死在法院大门口。我万万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把你的儿子抱回去,我现在六十多岁的人了,我没这个命享受孙子的福,你想找谁带,就找谁带去。”

继母气愤地骂:“原来,是你小库星出钱找人来打我,你好狠的心。”

“我什么时候出钱找人来打你?”遭受冤枉,我怒火窜起。

“不要再狡辩,你那个媳妇和你老岳母两人才出法院大门口,就笑着说,打也是白打,再打也是打他儿子的钱,羊毛出在羊身子上。我问你,这下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父亲怒吼着,像一只暴怒的猴子,在我面前上蹿下跳。

“哦哟哟!我的天,要气死人。还好前两天,你来找我借那3千块钱,我没借呢。要是我当时借了你那3千块钱,我真的就要被气死在法院大门口。”

父亲的漠然和悲怆,继母的愤怒,不容我解释,解释也不再有意义。我抱着儿子走下楼道,看着儿子一双明眸,我无奈地说:“你妈走的时候,拿走了她收的电话费,爸爸跟你李大爹借了3千块钱,你李大爹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我打电话给柳春花,说儿子老人不帮带了。柳春花让我把儿子送到茶室。

我再次提出复婚时,柳春花说:“要是没打这场官司,我妈不会反对我们复婚。现在我们一家人都反对,特别是我姐夫,他恨你恨到骨头里去,不管我怎么跟他们解释,说你不会指使你爹告我姐夫。和我姐夫打官司,完全是你爹自己的主张。他们认定是你从中指使你爹去告的状,我姐夫还说要打断你的一条腿。”

听了柳春花的话,我气愤地说:“我简直就是风箱里的老鼠,里外受气。”离开茶室时,我说:“复不复婚在于你,我有耐心等。”

柳春花笑盈盈地说:“李文杨要与你竞争,说实话,他对我很好。明知自己得不到,还要苦苦相求。”

我说:“李文杨是个汉子,只是被女人害了。”

我躺在床上看《柳永集》,看到“婆罗门令”里有一句:空有相邻意,未有相邻计。我一时怅然起来,想自己和柳春花的处境,不正如词上所说。转而,我又兴奋起来,像是找到丢失已久的东西,我觉得应该把它发给柳春花,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情。

二十多分钟过后,柳春花回复过来:“分离本无意,人生太可悲。”我看后,心里又伤感一回。我将柳春花发来的短信拆开来再组合,然后转发给柳春花,想以此博得柳春花的归心。

“无意生本人,本人无意离,分离太可悲,可悲别分离。”

很快,我就收到柳春花回复的短信:“老公,你帮我对下联,对得好,我就跟你回家。”“易求无价宝。”

“难寻有情郎。呸!老掉牙的对子,这也难得了我。”我笑了起来,自语道。我并没有如实回复柳春花,而是回复:“好玉胜过金。”

“嘿嘿!……,对错了。”

“笑够了没有,往下翻,是个难寻有情郎。”

“知道就好。”我又收到柳春花的回复。

“好就跟我走。”我回复道。

柳春花离开了茶室,回到了岳母家住。我让柳春花直接回到家里,柳春花说还要好好考虑一下。回到岳母家后,柳春花依然我行我素,天天到茶室打牌。我硬着头皮到岳母家接柳春花回家。岳母气愤地说:“你两个,既然要复婚,就拿出个样子,跟我好好过日子,不要整天去打麻将。”柳春花龇牙咧嘴嬉笑着不以为然,岳母大骂:“你想一天吃好、玩好,还要一大堆男人捧着你、追着你?告诉你,你没这个命。再说,老娘丢不起这张脸,老娘年轻时也是一朵花,不要占着自己年轻,你也会有老的那一天……”

柳春花反唇相讥:“管好你自己就行。”

岳母气得脸色发紫,破口大骂:“你给我滚,老子权当你今天死了。”

柳春花随便收拾了点衣物,和我回到了小站。这是一个曾经让她心满意足的住处,有时她还自豪地跟家人炫耀在小站的生活。柳春花还曾一度担心这样的生活会无端消失。晚上睡觉时,躺在床上的柳春花感慨地说。

“也许,真的是我的不对,我,我现在……,掉在烂泥潭里了,不能自拔。我无法改变,再回到以前跟你在一起生活的那种日子里。跟你生活的那段日子,只能是一个永远的回忆。也许……,是我的错,自从我迷上赌博,我输掉的不仅仅是金钱,我输掉了人格和尊严,从不会骗人到学会骗人,从不会偷钱到会偷我大姐的钱、偷我妈的钱,我现在还欠下了几千块钱的赌债……,信用社那个行长,比我爹还大了,他给了我4千块钱……”

“呵……呵……一晚上,”柳春花说完话,从齿隙间挤出几个字来,她眼角有两滴眼泪滚落。

“人的成长都需要个过程。没办法,欠别人的钱,我来还。”我说着话把柳春花搂得更紧,心在揪心的疼。我的心情极其复杂,我像搂着一个女人,又或是一群女人,也像在搂着一个家,这个家让我释怀,又让我迷惘。

一个多月过去了。

周末,我和柳春花一起回到岳母家。

刚进门,岳母阴沉着脸对我说:“小库,你可要想好,如果你,管不住小春,我今天就把她赶出这个家。我没这么大本事,生养出这样的姑娘来。你是个男人,你哪点不如人,你还愁找不到媳妇?像你,再找个大姑娘也没问题。”

我默不出声,在心里以那次和柳春花吵架,柳春花家人及亲戚全部出动,挤得小站的家里容纳不下做比较。岳母声色俱厉地说:“如果我家小春以后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父子的肚子刨开做棺材。”当时,自己拍地而起,吼道:“我是个人,不是一只狗,一只鸡。”最后大家不欢而散做比较。

我两者想想,不免自叹起来,自笑起来。

我一个人先回小站,柳春花继续呆在娘家。

晚上,我打电话给柳春花,问她在干什么。

柳春花毫不掩饰地说:“在打麻将。”

我说:“不是不给你玩,现在几点了还玩?”

柳春花不容分说:“你叫我不打麻将,你叫我干什么?”

我挂了电话,顺手关了手机。柳春花还真把我问住了。我不让她玩麻将,我还真找不到一件说得过去的事让她做。

我打开电脑,进入了聊天室,很快便发现了“一溪月”

“你好!‘一溪月’还记得我吗?好长时间没上网和你聊天了。”

“你是谁?”一溪月问。

“谁的客栈。”我回复。

“喔!谁的客栈!你好。”一溪月很快回复。

“这久在干什么?”我问。

“也没干什么,忙着离婚呢,为我祝福吧。”一溪月的回复很坦然,全然没有一丝不快。

我心惊了一下,感到身上凉凉的,冷冷的,感到自己像陷入死结一样,不知怎样再往下谈。

好长时间过后,一溪月问:“你又在忙着干什么呢?”

我说:“没干什么,你是哪儿的,我很想知道。”

“湖南娄底。”

“你就吹吧。”我回复说。

“这是我的手机号,信不信由你。”一溪月很快打过一窜数字来。

“那你是干什么行业?”我回复。

“开服装店。”

又没话题可讲,我只好说,我给你写首词吧。

“缠卧寒衾三更半,思思欲睡不觉寒。梦里梦外难思量,千年幽情同台唱。寒露半,小雪伤,莽莽青山望残阳,幽幽此情系何树,昨日春花春已赏。”

一溪月回复:“什么意思,不敢妄下评论,但有一点,很伤感。”

我淡然一笑,回复道:“昨天,我一个最好的朋友也在闹着离婚呢,他有个古怪的名字叫小苦,我想他不应该叫小苦。”

一溪月回复:“骗人,小苦就是你自己,要不然,你写的词不会那样伤感,一切随缘吧。‘小苦’,我挺喜欢这个称呼的,像‘谁的客栈’听起来怪怪的,以后就改成小苦,好吗?直呼其名,多好。”

“好的,就这样吧。”

“……”

那一晚,我一整晚都在幻想着一条弯弯的河流,浅浅的河滩。一轮皎洁的月光。波光粼粼的河面,有杨柳,有嫩嫩的水草。无数的夜露宿眠在无数嫩绿的水草尖上,像一个个潜心修行的和尚。

柳春花一连几天都在岳母家。我一连几天晚上都在和一溪月聊天,只是在后来,一溪月就再也没出现过,如同一条河面上的浪花,打个涟漪就瞬间消失,河水还是河水。

柳莹花打电话来,让我下班到她家里吃晚饭。

柳春花连续赢了几场麻将,心情格外舒爽。我到岳母家,柳春花麻将散场,刚从茶室回到岳母家,李文杨就打来电话。柳春花毫不遮掩,自信地把手机凑到我面前,故意让我听。电话里,李文杨向柳春花表白,倾诉了对她的爱慕。李文杨在电话里说,如果他再小十岁,他一定会为了柳春花跟我决斗。自始至终,还没有哪一个女人令他这样动心过。

柳春花的蜂儿眼眯成一条缝,她笑了,笑得很甜。她甜脆脆的声音里带着深切的愧疚。柳春花说:“哥哥!谢谢你的爱,你的情,我这种女人不值得你对我这样,我已经做了很多错事。这一次,一定不能再错了,我儿子他爹其实对我很好,你们这样对我,让我很为难。”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不要轻易下决定。”

“好的,哥哥!我会考虑的,挂电话了。”挂了电话后,柳春花的情绪有些郁闷起来。

“唉!……”柳春花哀叹了一声,郁闷地走上楼去。

我和柳莹花在厨房里做饭,柳莹花没好气地说:“你们啊!老天给了你们那么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一点都不珍惜。”柳莹花在痛惜、在哀叹,她无法理解柳春花的变化。柳莹花又说:“中午,焦炭老奶来喊她,她就抱着阳阳去了。焦炭老奶也不是什么好货,养着一个小白脸。”

“那个小白脸我在茶室里见过,人长得挺帅,”我说。

柳莹花没好气地说:“帅!你知道他赌博欠了多少债。”

“多少?”我问。

“20万,20万的债就是焦炭老奶帮他还清的。20万块钱拿来够我儿子好好的读书用了。昨天焦炭老奶还来馆子里吃饭,她跟我说,她还有一百万的货款没要回来,现在资金周转不开,她让我找李文杨帮她贷款。李文杨今早跟我说,李文杨说,焦炭老奶找过他。李文杨问我,是不是我的意思,如果是我的意思,他可以想想办法。我才不相信他们的鬼话,李文杨也好,焦炭老奶也好,我从来不参与他们这些人的圈子。我把我自己的馆子经营好了,比什么都强。”

刚吃过晚饭,柳春花又抱着儿子去打麻将。

柳春花所在的茶室离岳母家四五十米远。和岳父吃了两杯,没事干,我就到茶室里找柳春花。我到茶室的时候,柳春花左手臂横揽着儿子,右手熟稔地玩着牌,儿子熟睡在她的臂弯里。几只苍蝇不时停留在麻将桌上,不时又落在儿子的脸蛋上。柳春花正在寻思着该打那一张,一只苍蝇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向着麻将牌的方向爬着。

“小春,你男人来了。”焦炭老奶看见我走进茶室,朝着柳春花喊。柳春花抖了抖手背,苍蝇从她的手背上飞走,她做了最后的决定,镇定自若地说:“‘八条’,肯定没人要。”‘八条!’柳春花的下家把嘴上的烟,刁得高高的,显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跟着打出了一张‘八条’。

“死杂种,自己的男人来了,也不欢欢,”焦炭老奶大声嚷开。

“啊!……,你还敢打‘八条’”,柳春花惊呼着,笑起来。

岳母一整天都在死板着面孔,一句话不吭。吃过晚饭后,她才愤愤地说:“回去了,我不想再在我这个家见到你们。”柳春花没说什么,上楼收拾衣物,下楼时哼着听不懂的歌,径直走出家门。岳母还是面如死灰,似乎是恨到了毅然决然。柳春花从楼上下来时,岳母把脸迈开来,没看柳春花一眼。我离开时,岳母说:“娃娃没人带,你带过来,我再忙再累,也不会放着娃娃不管。”

回到家,我说:“玩麻将,我不反对,现在到处都在玩麻将,麻将成风。你作为一个家属,一天呆在家里,很无聊,这我理解。我对你只有两条要求。”

“那两条?”

“第一,把家务事干好,娃娃有人带的时候可以去。第二,你在玩的时候,请你衡量一下,我一个月有多少收入,你应该玩多大。”

柳春花没吱声,她走进卧室,感慨地说:“这个家,它曾经带给我好多幸福,没离婚之前,我是多么甘于过这种平静的生活,你对我还有没有信心?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想摆脱,又不能,我恨我自己。”

我约柳春花到外面吃烧烤,柳春花默许。

离小站不远处,摆着几家夜市摊。各种烧烤的油烟,烟熏火燎的将整条小街笼罩着。到小街上吃烧烤的人,多数是打麻将赢了钱或输了钱的。他们一进到烧烤摊,就大张旗鼓地吹嘘。赢钱者高声喧哗,大张着的嘴巴跑进了浓浓的油烟,然后再混合着酒气,从口腔里,喷出来准能将人晕倒。输钱的人,大口吃酒,他们附和着赢者傻笑,表示出自己有良好的赌风、赌品,其实内心叫苦不迭,他们吃下的不是酒,吃下的是苦涩的汗水和泪水。

一杯酒下肚,赢者、输者,摆摆手,语无伦次地说:“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一个新的起点。”说话的人,觉得自己的谈话很有水准,在这条小街上,他们是混得有脸面的人。最后他们把所点的酒喝完,讲完了所有的话,然后心安理得地各自回家。

“唉哟!假亲家,今晚怎么这样清醒,你是酒不醉不会来我这儿吃烧烤的。”烧烤老板娘冲着我职业性地笑着,说着。

“烤条鱼,炸两只鹌鹑,你想吃什么,自己点。”我说。

“够了。”柳春花答。

烧烤店老板娘看了看我,又打量了一下柳春花。我和柳春花离婚的事,她早知道。她笑容可掬地说:“烤盘牛肉,你媳妇最喜欢吃了。”看我和柳春花都没说话,她笑盈盈地先把牛肉抬给我们。

“真的,这段时间,我还没见你像今晚这样清醒,每次来都是醉醺醺的,今晚难得这样清醒。”

“少喝点酒,整天醉酒,我不在的时候,你连娃娃都可能不会管,整天交给你爹妈带,”柳春花说。

“还不是为了你,酒是刮骨钢刀,不伤眼睛,就伤腰,我也不想醉,醉了难受,醉了又没人照管。”

“嘿嘿!……”

烧烤店老板娘暗自轻声笑起来。柳春花没笑,她在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油炸鹌鹑,一股香味从她的嘴角溜了出来,她吃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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