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到来,让我们的家变得名副其实,起码在当时,温暖一下子充盈了整个房间,当母亲看到我幹的那不成形状且薄厚不匀的面饼时,她留下眼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流泪,但这眼泪并没有持续多久,也没有引起我的共鸣,甚至没有多么注意,我的心思全在我那还带着八路军军帽的机灵鬼弟弟上,在我把他抱上炕的时节,他并没有给我做出任何回应,哪怕一个笑容,这一点多少让我有些失落,并好奇这个机灵鬼为何突然如此淡漠冷静,知道四十多年后我才明白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老人们讲,三岁看大,他如此年纪就表现出沉默冷静的个性,与我相反,浮夸的动作,炽热的情感经常欺骗自己,并自我感动,甚至不能自拔,以致于分不清现实和幻想,这一点,我那叫二娘的婶子就很清楚,到后来知道,母亲的到来,源自我写给她的信,母亲不识字,我二娘念给她听的时候,我母亲抑制不住哭泣,当时大家惊讶于我小小年纪有如此文采,以至于坚强如母亲那样的人泣不成声。
家的感觉首先体现在吃饭,母亲的手艺在这荒凉的土地的没有用武之地,西格那滩的没有田野,只有一望无际的沙砾和蓬灰草,以及叫不上名字的棘刺,野菜能吃的就是一种俗名辣辣根的植物,细细的根茎有种辣味可以嚼出萝卜皮一样的辣味来,唯一的农作物就是糜子,也就是小米,本地人家里吃的黄米散饭,就是用小米熬成粥,加入面粉搅动,凝固成很硬的面团,配上酸菜咸菜,作为主食的东西,那时候,我们会在地里偷着拔出尚未张出谷穗的苞头,剥出黑色粉末,嚼的满嘴像啃了煤灰一样,虽然没有啥味道,却也感觉异常兴奋。印象中,那时的粗粮很多,但远不如老家的洋芋苞谷好吃,尤其是叫做钢丝面的面条,挂起来黄澄澄煞是好看,然而吃起来扎喉咙不说,还噎人,满嗓子的尘土味道,许多年后,我才知道我们所吃的其实都是备战备荒用的陈年旧粮。那时候,每次吃散饭,我都会找个借口跑出去,把碗里的散饭偷偷倒掉,甚至对弟弟说,你看碗里的散饭像什么,聪明的弟弟也想不出用什么比喻,我则恨恨且得意的告诉他答案,想一坨牛屎。这种对陈年玉米厌恶的感觉,贯穿整个一生,只有食堂里供应的玉米发糕,新鲜而甜蜜,在炉子上烤的焦黄焦黄,吃起来酥脆柔软,里嫩外焦,格外清香。
最难忘的是则是千层馒头,食堂里大型馒头机滚滚而出的馒头,吃的时候,一层又一层的剥着吃,白面的清香味儿至今回味心头,只是现在再也吃不到那种味道。
大米饭是奢侈品,一般的家庭都吃不起,除了干部家庭以外,就是我家右排不远的一家,山西人,儿子跟我一般年纪,忘记姓什么,只记得小名叫“砸凯”,张的跟他父母一样圆滚滚的,他家门对着食堂烟囱后墙,每天中午,我们都会看到他父亲从食堂墙里掌出一盆热气腾腾的大米饭来。只是后来听说他父亲遭人举报,被开除食堂的工作。为此,我心里幸灾乐祸了好几天。
说起干部家,我家右面隔壁一个王姓家庭,对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家的水缸里经常泡着嫩绿的黄瓜,每次去他家玩的时候,都会给我们黄瓜吃,那种滋味至今难忘,以至于我到现在依然喜欢吃黄瓜,虽然味道远不及那时王家的味道,但总是个完成不了的念想。
那时学校门口有个大商店,里面有糖蒜可以买着吃,一分钱一个,几个小孩一凑,也能解会馋,学校不远处有一瘦小的老头,卖爆花米,五分钱或者菜票一盅,小孩子没有那么多钱,老头子就会撺掇大一点的孩子拿白糖换爆米花,商店里一面墙堆满了白糖,装在麻袋里,大一点的孩子就让我们吵吵嚷嚷假装买铅笔或者田格本的机会,拿锥子捅破麻袋,白糖淌进衣服兜里,出来后跟老头换爆米花吃。每到这个时候,老头子就是难得的露出笑容,黑瘦的爪子拿茶盅置换爆米花。一盅米花一盅糖,绝不通融。
母亲的到来没有带来美食的记忆,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接下来的记忆里就是假期,每天起来叠好被子,等待喇叭响起,当《东方红》雄壮的旋律响起的时候,母亲就下班回来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