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是寒北高原上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子,这个被起起伏伏的丘陵挤压在一个有似于平锅底形地域的村子,村子依附于丘陵走势的土坡上,那锅底成为村子里赖以生存的田畴。这个从燕北和晋西北移民形成的小村子,村民们都被绑在这个锅底内,过着怡然自得的田园生活,从来没有想过走出这锅底,也许锅底内的生活就是他们的宿命。
在这里没有匆匆过客之说,自从先祖逃难来到了这里,我的根就深植在这里,如果不是因为高考这个机缘,也许此生我也被固定在个锅底内。因生活需要今天会到离村子十几里地的公社所在地董家村走走,明天会去离村子二十里路的大镇铁沙盖买点物资,活动范围大致也就是几十里。
偏僻与闭塞总是与穷和苦相连着的一对孪生兄弟,我和家乡的大多数村民相生相伴在那个年代,能把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情讲清楚,对于当时只有几岁的我来说,确实有点困难,但只需要知道“穷”与“苦”这两个字就简单多了。
村子与外界的疏通和沟联的是穿过起伏丘陵向村外延伸得曲折蜿蜒的土路,后来又有了一条从十几里外的公社通向大队的那条从西而来的电线。那条电线是在七十年代初通入村里的,一端连着公社,另一端连着大队,用一根钢丝把两端连了起来,电线用碗口粗的电线杆子支撑着从空中跨越两地,每隔三十米就有一根电线杆子支撑着。
大队有一个带着摇柄的黑色机器,村民们说那是电话机,公社里传达的最高指示和最新指示都是伴着铃铃铃剧烈而又好听的铃声传来,大队干部拿起那个带着线绳的如变形哑铃,一头放在耳朵上,另一头捂到嘴边,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哈腰地应答着,疏通了两端的信息。村里的信息需要向上边反映时,大队干部左手夺在电话机上,右手吱吱地摇起电话上的摇柄,摇上几圈后,左手拿起话筒,右手叉在腰上,喂喂地呼叫起来,如果一次呼叫不通后,再把话筒放到电话架上,按着话筒再摇起拖柄来。
自从有了这条电线,公社与村子的沟通就便捷了,我几次赤着脚抓到了电线杆子上,把耳朵捂到电线上,想听到大队和公社传送的消息,都被这电话线嗡嗡嗡的声音掩盖了,几多失望后,只好从电线杆子上跳下着,沿着电线从东向西走出了村外,运气来了可以捡拾到撞到电线上死亡或受伤的鸟类,也好犒劳一下饥馑而没有油水的肚子。
自电线架到了村子,生活在这条电线周边的鸟类遭了殃,夏天植被茂盛,鸟类不需要迁移就可得到丰盛的食物,电线对鸟类的威胁不大,到了冬天,野外的食物相对减少,成群的鸟类聚积在一起迁移觅食,他们飞到电线杆间的电线时,在它们自己的记忆和来处父母的遗传中,这里是一条安全的路途,可以放心快速地飞行。它们决没有想到,死神正瞪着一双促狭的眼睛注视着它们,贪婪地裂开了带着诞水的大口,攫取着即将收割的生命。
每到冬天的刮风下雪天,灰暗的天空中,西北的大风卷着从天而降的雪花形成一个白色浑沌的世界,通往村子的电线如隐藏好的陷阱,飞雪打得睁不开眼睛的鸟群,飞过电话线时,当发现危险时,快速的飞行已经没有躲避的时间,电线就如一把巨刃,收割着飞来的生命。
在这风雪交加的日子里,村里人就会沿着电线杆收集死亡或受伤的鸟类,一支沙鸡的羽翎在供销社里可以卖得一分钱,那些鸟类的肉体,算作上天对生活穷苦村民的一种赏赐。
过了不久,电线杆子上又挂了一根很丝的钢丝电线,村子里的每家每户都安上了一个黑色塑料壳的小喇叭,村里人称之为“洋戏匣子”。自从有了这个戏匣子,每天早晚都会播放。早晨天还没亮,小喇叭就会唱起《东方红》,等到唱罢后,开始播放《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然后就是《内蒙古新闻》。晚上会以《国际歌》结束一天的播放。
蒙古高原的大风狂野而粗暴,每到冬春季节,凛冽肆虐的大风撞击着电线杆和上空的电线,撕裂的大风发出呜呜的咆哮。细细的钢丝经受不了太久的蹂躏,在大风的不断折磨下断裂了。每到大风天气,小喇叭不能下常播放了。只等风停后再重新接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