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母亲说,她小时候没怎么受过教育,是在地里长大的,她说,没办法,当时是那个社会环境,合作社,记工分,兄弟姐妹多,地里产粮少,光顾着想怎么活着,哪里还有时间管别的。
姥姥一共生了5个孩子,按照大小顺序是,母亲-大姨-二姨-舅舅-小姨,一开始是姥姥照顾家里,姥爷去生产队上挣工分换粮食,渐渐的孩子有了三个,粮食不够吃了,于是姥爷就决定让母亲辍学,母亲对于上学也不是很执着,据说,那个年代在我们这儿,吃饭比什么都重要,什么书啊本啊,都不及一锅红薯粥重要。
母亲辍学是带着光荣的使命感的,既能去生产队里帮姥爷挣工分,又能在闲于时间帮姥姥照顾家里。姥姥大部分时间是在床上躺着度过的,因为——饿。姥姥每次做完饭都会说:“你们先吃,我不饿。”然后去炕上躺着挨到下个饭点,母亲说,她们家吃饭有顺序,干活的姥爷和母亲先吃,然后轮到大姨二姨,姥姥每天的饭量大概是两碗粥,除了做饭,尽量避免运动,以免多吃。
这种情况维持了两年后改变了,舅舅出生了,怎么说呢,家里终于有第二个男壮劳力了,这是好事儿,不好的是这个壮劳力太小了,得先把他养大,养大的方法是——大姨辍学了。
要不说,天无绝人之路呢,姥爷小时候淘,而且练过些功夫,就加入了庙会的戏班挣点外快,那时候也不全是唱戏,也有武打表演,这恰好是姥爷擅长的,记得我小时候去姥爷家时还玩过那些兵器,一对虎头钩,一杆红缨枪,一把铁剑,一支火药枪,后来打严禁枪全都上交了。
渐渐地舅舅长大了,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句话姥爷估计是深深的体会到了,六七岁的小子吃饭顶两个人,干活顶……太小了生产队不收。就在这粮食紧张的时候,小姨出生了。
人,总得想法儿活下去,于是把家里的壮劳力分配了一下:母亲和大姨去生产队挣工分,二姨领着舅舅去上学,姥姥在家看着小姨,姥爷再兼一份职——上午挣工分,下午去窑上“打坯”,一直工作到很晚。“打坯”也就是制砖,不是现在这种,是早些年盖房垒墙用的大块土砖,这种砖是不用烧的,是用粘土加麦秆混合后夯在模子里制成的砖。
每天下午姥爷都会揣着一个黑面馒头去窑上“打坯”,走到半路总会碰到舅舅在半路上玩耍,分半块馒头给舅舅,看着舅舅吃完,然后就一个心里满足的去干活,一个胃里满足的去学校了。
饿,从来不是穷人家的生死危机,病才是,老天爷才不管你活不活得下去,正值困难之季,姥姥病了,母亲也病了,最小的小姨也病了,姥姥是大人尚且能照顾自己,姥爷和大姨仍旧每天工作,母亲每天自己走几十里路去最近县城打针,中午赶回来做饭,二姨每天早起晚上给一家人做饭(二姨小学毕业,去了邻村猪鬃制刷厂上班,中午有饭吃不回家),小姨每天发烧,村里的医生没有办法,只能扛着,后来烧退了,小姨的脚跛了。
万幸,姥姥和母亲的身体逐渐恢复,小姨虽然有点跛脚但命总是保下来了,一家人又能聚在一起吃红薯粥了,母亲可能是这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我从小到大,母亲从未指望我怎样出息,只求我身体健康,平安一辈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虽不见多好,但是温饱问题终于解决了,舅舅初中毕业后也没有继续念下去,那时候一个年轻小伙子用来做工,说是家里的顶梁柱一点儿也不为过。家里终于可以考虑点别的事情了——结婚。
最先考虑到的当然是我的母亲,我看过照片,其实母亲年轻时是相当漂亮的,而且干活一把好手,一直有人说媒,但是没办法,谁让舅舅出生那么晚呢,家里总要有人帮姥爷撑下去吧。大概是二十五六岁吧,母亲说记不清了,同龄人大都有了孩子,刚刚好有人介绍邻村一个小伙子(我的父亲),比母亲小六岁,托人来说媒,种种情况一说,母亲与家里人大体上是觉得可以的,而且当时嫁到邻村的姑娘很多,邻村有地里水井,村里有电灯,还有一个厂子,在那附近几个村看来当时是很了不起的地方了,能吃饱,人也不错,在当时是重要的结婚标准,没有什么浪漫之类的东西,母亲与父亲很平淡的交往一年后就结婚了。
母亲说,因为父亲兄弟多,结婚后就得分家过,所以她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这个新家在忙,后来姐姐和我的出生让母亲的生活更是忙碌,最多只能抽出时间回去半天,再后来舅舅结婚了,母亲就更少回去了。
十几年前姥爷去世,我们也搬离了老家,到如今,娘家仍然让母亲念念不忘的,也就只有姥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