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等饭的空隙，翻看了两篇简友的短文。其中一篇的标题让我十分感兴趣，于是忍不住便决定就着这话头说下自己的看法。

      “千百年后当代的文章会成为古文吗”

      这是一位名叫跑者华哥的简友的文章标题。真是十分感谢华哥，让我瞬间梦回读书的时候。我想许多人在学生时代都会有这样的憧憬。特别是对着一篇要求背诵全文，且拮据敖牙的长文时更会有这样盼着媳妇熬成婆的自我安慰。

      在我看来，在讨论今文能否成为古文之前，我们首先要定义要成为什么意义上的古文。我想只是字面解释的古代文字文章，那想来不是各位正在或曾经被古文折腾的人们所期望的。而能否成为如我们被要求背诵的古文一样，需要通过专门学习，有极大理解难度的古文想来才是大家的追求吧。

      明确了目标后我们就可以开始找方法。让我们先照猫画虎，来理一下为什么古文和今文明明写的字都差不多，却会那么难懂呢？我曾在某位简书前辈的文章中看到过一个传统的极具时代感和阶级斗争精神的解释：古代之所以说白话文而不写白话文是为了“愚民”，是统治阶级为了更好的控制劳苦大众……对这个解释我只想报以同时代的回应：打着红旗反红旗。我们都是唯物主义接班人就不要搞这套唯心的论调了好吗？

      大家从身边最简单的常识设想一下，是一头野兽好教训还是一个和你三观一致的人好沟通交流？人的世界其实有两个，一个是以日月星辰构建的你目之所及的物质世界，另一个由你的环境，教育所衍生出的想象的世界。而后者往往才是我们真正完整的世界。打个比方：一块生金枪鱼大腹放在不同的两个人面前，我们父母一辈多会嫌弃地看上一眼然后想着上哪找火给它整熟，而一个生食爱好者则会根据它的油脂分布来决定怎么配佐料来享用它。这就是不同的文化环境对同一现实事物产生的截然不同的反应。所以古代的统治者也不傻，他们或许不懂太多自然科学，但是要讲到驭人这一块，咱老祖宗绝对是绝顶高手。在那个没有外部先进文化入侵的大好时代，咱老祖宗一早就想好如何让广大人民群众紧密团结在以皇室为核心的最佳方法。改篆为隶，书同文，车同轨。这都是我们能有别于其他古代文明一直源远流长的秘诀。而不是某些枉顾事实只想拍马屁的臆造。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要愚民也要你说的人家能懂吧。鸡同鸭讲，再厉害的诈骗犯操着一口粤语又如何能骗到土生土长，只会东北话的东北大哥的钱呢？总不会古人和电视里演的一样，人人都操着一口正宗的老北京西区腔的普通话吧。

      吐槽了这么多，只想让各位先摒弃掉传统的主观臆断而从事实来看这个问题。古文之所以难懂的最主要原因我觉得有两个，其一是古文的用途，无论是殷商刻在骨板上用以告祖的甲骨文还是后来刻于青铜，竹木上的金文，小篆，隶书等等，它们都不是简单的对于语言的转录。而是基于其载体的局限性不得不高度提炼浓缩的纯粹书面语言。

      这么说有点空泛，举几个例子，我曾经在翻看文献时发现战国时仅对猪的称呼就有十三种之多，每种称呼几乎各只一字，都精准描述了猪的某一特定情况，公猪母猪多大一望而知。甚至有些连产地也可能知道，因为当中上党郡对猪的两种称呼是其独有的。手边有字典的也可以翻一下字典看古人对不同形态的马有多少种称呼。

      同时不止是这些自然事物，古人对人类社会的具体活动也有精准而详尽的描述。比如我们上学时都读过的《曹刿论战》。大家还记得里面对那场战争最后结果的描写吗？：“齐师败绩”。我们通常都能看懂是齐国的军队被打败了，但我们单看这四个字是否知道是全身而退还是大败亏输呢？如果你认真读过《左传》中鲁庄公十一年的内容就会明白古人对此的准确描述了：“凡师，敌未陈曰败某师，皆陈曰战，大崩曰败绩，得人隽曰克，覆而败之曰取某师，京师败曰王师败绩于某。”

      通过上述例子我们可知，由于无法像现在这么推广普通话，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大量生产运输笔墨纸砚。我们的古人被迫以极简的文字设计在纯粹的书面上来向世人描述和呈现这个庞大帝国的种种过去与未来。而我们现在熟悉的白话文是在近代西方科技加持下，基于现代民族国家概念需求的言文一致而产生的最终结果。当然这并非是一蹴而就的结果，其实自古以来，我们的先祖都没有放弃过文化普及。这些我们印象中只会“郁郁乎文哉”的伯牙们，其实一直都试图用更简单直接的文字记录他们的世界。但你看，真正通俗的文字似乎也并没有比那些有理解障碍的经典拥有更长的寿命和更多的拥趸。而我们之所以对老先生们会有这种刻板印象其实就是我想说的第二个问题。

      古文之所以会让人觉得难懂主要的锅不在古人而在今人。是我们教材的选择思路导致了我们觉得古人都不写人话的主要原因。回头看看我们学的古文通常的原始阅读对象是谁？应用范围在哪？以我记得的而言《陈情表》《出师表》这都是公文，给皇上看的。《上林赋》《赤壁赋》这是赋，是用以文人间交流的，各种诗词是歌词。最后《祭十二郎文》和《祭妹文》这种是将自己此刻情感读给鬼神听的。我就想请问那些口口声声文学要通俗，通俗就要白话，现代白话古今制霸的先生们你们确定现在的政府公文和学术交流报告你们能读的明明白白的？我们现在的文学和古典文学特么说的都不是一码事好吗？至于祭文嘛，我倒是能想象各位那时怕是除了用生姜哭天抢地也就只有在争家产时能出口成章了。歌词嘛，只要能有软玉在握，那词自是越自然越好的。想来牛峤的“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也太过于矫情了吧。

      言归正传，让我们回头去看更多的古代文书，我们就会发现无论是官修的《太平广记》还是私人写的《东京梦华录》《夜航船》等，这些记录市井生活，百科知识和志怪传说的文章其实都十分的平易近人，基本如果你在当时识字那看他们就不在话下。至于《北山酒经》《髹饰录》这类专业书籍除去当时的专业术语也不难读。而最常见的四大名著原版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白话文。而我们之所以不选或少选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大多重内容而失于字词之美。这就有点像听音响，普通人只是听音响里发出的音乐，而发烧友则会听器材本身的工艺之美。我们学语文自不是让你只会简单的看个字吧。还是要有一点教育追求的呀。不然你小学读完基本就可以不上语文了。

      此外，有人可能会提到搜神记的选段，首先我并不觉得那段有很难懂，其次搜神记虽成于晋代，但其后散轶，直到明代中后期又在某位文人的典藏中被发现，但发现时已不是整本而是散篇，只好由明人再行整理后刊行。所以其中与原本的差异，以及行文上是否有故意仿古，我个人很难判断，故此未在这言说。至于更早的先秦文章，一是相去太远，无论生活还是遣词造句习惯确实有太大差异，二是中间有秦始皇废旧改新这么一段导致了文化有一定程度的断代。所以就如商甲骨于周金篆一样，并非完整的一脉相承。

      最后我们如果不考虑亡国灭种或如五四时期那种的废汉用英的可能性的话，我个人认为，普通文章，鸡汤文，工具文，以及个人口语化记录的流水账大概除了在个别字词上会因时代变迁而发生改变，整体来说，并不会产生如我们印象中的古文和今文这样大的差异。其实即便是今文依然在不断演化，网络用语之于现代文不也是某种程度的古今文吗？但你即便不懂妈见打的出处，依旧不妨碍你连想到主人公即将吃到他最爱的大嘴巴子不是？古今文不同其实只是单纯的你没正经经过人家的语文教育，然后用你受到的白话文的那套解释生搬硬套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