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韩诚说最近几天天会晴，还真被他一言说中。
坐在安静的咖啡厅里，久违的淡金色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照射在两人身上。被莫棋抓在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今日的天气预报：小雨转多云。莫棋双肘支撑在桌子上，撑起上身看向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喂，你是怎么知道今天会晴的？”
坐在对面被莫棋微笑看着的人没有躲开对方，隔着桌子越凑越近的脸，笑着凑过去说：“咱们家楼下是不是养着鸽子？”
“嗯。”莫棋虽感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他。
“听说鸽子在久雨初晴和久晴初雨时会鸣叫得特别频繁。这几天阴雨绵绵之后终于放晴，晴天容易让人有好心情。”
“哦，我怎么没听见？”莫棋看着逐渐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那是他无比熟悉和安心的轮廓，他缓缓闭上眼，等待一个吻的到来。
可惜他忘了今天还带着一个电灯泡————
“你们俩能不能更旁若无人点？”纤纤玉指搭上莫棋的肩，明明是纤细柔白的手指，那一瞬间却好像有千钧的力道压在上面，把莫棋拉了回来，狠狠按在座位上。莫棋无奈地睁开眼，看向坐在他身边的一脸不爽的顾离：“我的姑奶奶，我只是带我男朋友来了，你怎么这么不开心？”
说起来顾离还有点生气，斜眼瞪他：“我怎么知道你还会带你男朋友来？”要是她知道莫棋会带着他男朋友来，就不赴约，干脆让他俩手拉手约约会，有她什么事！
“带他来给你认识一下，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顾离的反应是意料之中，她不喜欢约会有约定之外的人存在，莫棋只好给这“姑奶奶”好好解释一番。
“谅你也不敢请我当电灯泡。”有莫棋的解释，顾离即使不爽，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假想盘子里的煎饼是莫棋的脸，愤愤地用筷子一顿乱戳。
“我哪敢……”莫棋赔笑。
坐在对面一直看着他们闹的韩诚沉默半晌，才打断莫棋的话，“说起生气，我难道最不应该生气吗？”
那一男一女终于停下不休的争执，齐刷刷地看向韩诚，异口同声：“你生气什么？”语气里大有关你什么事的意思，真是让人哭笑不得。韩诚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投降地举起双手：“我男朋友出来不坐我身边，坐在他异性朋友身边……”
说完还委屈地看了莫棋一眼，换来对方对他温柔一笑，真是迷死人了。
“啊，这个……”听到韩诚的揶揄，顾离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表现，反而一手勾上莫棋的脖子，挑衅般地看向韩诚，“你不知道，莫棋跟亲密的人喜欢面对面坐啊，这样可以时时刻刻看到对方的脸。说完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不在的时候莫棋都是坐在我对面的，现在让你坐他对面对于他来说，你比我更重要，你就知足吧。”
“我看你更像他女朋友吧。”韩诚开她玩笑，“我才是那个电灯泡，不知道你们觉得我亮不亮啊。”
分离的时候，韩诚当着顾离的面在莫棋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走几步回头，朝他们两人挥手作别，阳光穿过他的指间，有什么东西闪烁着。顾离看见，一把抓起莫棋的左手，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无名指的地方套着一个简单的环。她抬头，看向莫棋：“你今天就是约我来秀恩爱的吧？”
“没有的事。”莫棋笑，“这不是情不自禁嘛……”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要找对象了？”顾离斜眼看他。
“没啊，我哪敢。”
顾离从刚才就一直在琢磨什么，也没心思继续跟莫棋抬杠，正好韩诚走得没影，她也好放心的问出口：“你们在一起那么久，怎么还没同居？”
在她的印象里，莫棋和韩诚是大学毕业走到一起的，现在大家都是要奔三的年纪了，这俩该不会还是仅限于拉手亲吻的程度，这怎么看都不可能，越发显得蹊跷。
他很少跟顾离谈起另一半的事情，也许是碍于自己同性恋人的缘故。莫棋神色闪烁，不自然地轻咳：“他是去有事，晚上会回来的。”
“真的？有事你可别瞒我。”顾离不信，“有什么事或许我可以帮你解决的。”
“真没有，韩诚就是去办事了。”莫棋耐心地解释，他很清楚好友的忧虑和诘问都是为了自己好，“我们同居好几年了，不信可以上我家看看。”
“你也知道我很担心你，有事一定要和我说。这个点，我也该回去了。”顾离言辞恳切地说。说吧，莫棋与她道别，转头回家。
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能够通过生活环境看出来的，顾离看见他这么肯定的回头，便放心不再想这个事。送走顾离，莫棋独自一人走到家门口，此时天已全黑，他站在门口看向黑黢黢的楼道，低声叹口气，打开门走进去。
【二】
韩诚给莫棋发短信，编辑好抱歉的话，手指在发送键上有片刻犹豫，最后还是轻轻一点。这几年，他对莫棋说抱歉的话说过太多。说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意义，但是他还是会这样下去。
莫棋刚换上拖鞋，就听到铃声。和韩诚一样，他也完全习惯。说来可笑，一个不停地说着抱歉的话，一个不停地回复着原谅的话。
“对不起，这次又不能回家去陪你。”
理由韩诚从来不说，莫棋也明白。两年前韩诚迫于家里的压力结婚，这是个无奈的选择。有的时候那边的家需要韩诚，莫棋只能放他离开。
“没关系。”他真的已经习惯了。爱一个人真是很卑微的，莫棋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是Gay，也料到自己和家里说明白会被扫地出门，他唯独没想到的是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同性爱人在和他在一起的同时去拥有一段婚姻，这真是个笑话。
短信刚回复，电话接踵而至。莫棋哑然，接通电话，不说话，那边也沉默，他们就隔着电话怀着重重心事，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最后还是韩诚打破僵局：“我很抱歉……”
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不知道说什么，仿佛也只有这句话可以说，明明这样的事已经屡见不鲜，彼此都太熟悉。他只听到莫棋在那边轻笑一声，不带任何情绪，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他听到男人叹了口气，说不怪他。
“韩诚，这个真的没有必要。”莫棋保持平静，尽量假装自己的不介意，“都那么多次，我已经习惯了。”
他曾经习惯韩诚陪在他的身旁，他以为那就是地久天长，他死性不改，跟家里出柜被父亲赶出家以后，也习惯了跟家里的这种僵局，这样的僵局让他更依赖韩诚。现在莫棋习惯韩诚来回往返于他和那个妻子之间，有的时候莫棋会想，是什么让他走到这一步僵局，他真的不是不介意，相反他很介意……很介意自己从韩诚的恋人，走到第三者的尴尬位置。
“莫棋，我爱你。”
“我也是。”
电话挂断，莫棋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看着关闭的液晶电视上倒映着自己孤独的身影。没关系，他听见有一个声音对他自己说，反正已经习惯了，反正韩诚的爱还在这里。这样的自我欺骗，也是莫棋惯用的方法，明明是两个人的家，却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自我欺骗着，关上灯，早早钻进被窝里，到梦里去遗忘这些没完没了的忧愁。
一大早电话便迫不及待地响起来，莫棋不太耐烦地坐起来，正想朝电话那边发火，看见来电人是顾离，只好压下自己的不悦，拿着手机钻进被窝，半眯着眼回应：“怎么啦，这么早来电话，出什么事了？”
“我没出什么事，是你出事了！”顾离在那边语气一点也不好，她直接质问莫棋，“那个韩诚已经结婚了啊，你还跟他在一起？”
“是啊……我还跟他在一起。”莫棋半梦半醒，心里甚至还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结婚了么。
“你就这么不要脸？”顾离在那边骂他，这是顾离知道后会有的反应，所以莫棋才会一直瞒着他。可顾离接下来的话才真是让莫棋瞬间清醒，如坠冰窖，“他妻子都怀孕了，你还做人家的第三者？”
“你说什么？”莫棋一掀被子，坐起来，喃喃问道。
“那个韩诚安的什么心？”顾离还在那头喋喋不休，更多的是对莫棋不争的生气，“你就这么赶着去倒贴人家，为了这么个渣？你行啊，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男人做小三的！”
“你刚刚说什么？”顾离什么的话莫棋都听不进去，脑海里盘桓着顾离刚说的————韩诚的妻子怀孕了，怀孕？
“你不知道？”顾离惊讶，只听声音都能猜到她的表情，“莫棋，你可不是这么不清楚的人，何况你跟他在一起有五六年了，他结婚你会不知道？”
莫棋苦笑：“我当然知道。”他当然知道，韩诚结婚甚至没有征求莫棋的意见，只一味地求他原谅，想让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他说即使结婚，一切都还以前一样。”
“你是傻瓜啊！”顾离听到莫棋说出这种糊涂话，气得想要蹦起来，“什么能和以前一样？你到底，到底得多喜欢他才能贱到这个地步？”她真是又气又心疼，作为莫棋多年的好友，她能听出好友的茫然无措，却不知道怎么帮助他走出泥潭。
原本顾离是已经放心了的，不想有个同事认识韩诚，她顺藤摸瓜，多打听了几句，居然得到这惊天消息。可最让她惊讶的不是韩诚已婚生子的消息……莫棋居然知晓这件事，换做是她，别说已经结婚，哪怕有这个念头她就会和对方说拜拜，更何况莫棋是个男人啊，他何苦为了“爱情”，委屈到这个地步。
“我不是第三者……”莫棋想要反驳，却没有丝毫的底气，可是韩诚的妻子怀孕了是事实啊。难怪韩诚每次都要说对不起，对不起……过去的诺言化作看不见的手掌，一次次扇在他脸上。莫棋扪心自问，真的没有像他更傻的人，才会相信韩诚口中的形式结婚。
“我知道你是先和韩诚在一起的……”顾离难过，因为她几乎能感受到好友的情绪，“但他都有妻子了，就算你是先来的，可无论在道德上还是法律上，你都拼不过他妻子。要是被别人知道，你得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你就没想过？”
“我……”莫棋想说什么，又被电话那头毫不客气地打断，伴随着一声不屑的冷笑：“就韩诚这个渣，还想齐人之福，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也就你这缺心眼还能把他当宝。”
这原本是莫棋个人的事，倒是把顾离急得团团转，纵使莫棋难过，也忍不住因为顾离的反应心中一暖，即使他做的事情错了，他的朋友还是会站在他这一边，为他打算，以他的忧为忧，可是韩诚，即使莫棋能让自己相信过去韩诚所说的话都是真心的，现在摆在他眼前血淋淋的事实也不得不让他重新考虑他还韩诚的关系。
【三】
韩诚在上午这个点接到莫棋的电话有点儿意外，以往都是他打给莫棋，难得莫棋主动打一次给他。这又是在周末，莫棋总有睡懒觉的习惯，想起莫棋温顺的眉眼，韩诚的嘴边不禁拉开一个弧度，接通电话：“怎么舍得起这么早？”
那边的莫棋听到韩诚轻快的语气，有片刻地沉默，安静到韩诚奇怪地拿开手机看了看确定没有挂机以后，那边才传来声音：“你妻子怀孕了？”
韩诚听不出莫棋的语气，心里打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依旧沉默，片刻之后，只听到莫棋像压抑着什么，极力用平稳的语气想要表现自己的平静，可是连莫棋都不知道，从他强迫自己接受韩诚结婚那一刻起，他的心和自尊，都被他自己送到韩诚脚下，任之践踏。
“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现在莫棋想要挽回自己，最后一点点自尊，和少得可怜的一点自信，对韩诚的自信。
“是……”韩诚很久没被莫棋用这样的语气质问过，他感到有什么在离他而去，韩诚想要抓住，这种不能把握的感觉真是糟透了，“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是……”
“你没有背叛我。”莫棋在那边低声笑，他打断韩诚的话，“是我自己的蠢，太相信你。”
他们再次在通话中陷入沉默，和以往的数次通话一样，也和那些通话的沉默不一样。韩诚战战兢兢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挽回。妻子怀孕了，因为父母想要一个孩子。他没想到家人可以得寸进尺到这个地步，总是用家庭去逼迫他，他不知道得寸进尺的还有他自己，因为莫棋原谅他结婚，所以在这场纷乱的拉锯战中，他甚至没有考虑过莫棋的感受。
“我们断了吧。”莫棋说，“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和你继续下去。”
莫棋觉得自己很累，过去的两年，他努力让自己遗忘自己的爱人拥有合法婚姻的事实，逼自己沉浸在幸福的假象之中，配合韩诚演绎一出出幸福的戏码，骗来骗去，最后落得这个可笑的下场。他到底是怎么从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沦落到第三者的？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连他自己都不忍心看的结局，到头了，也只有他的朋友愿意安慰他，不抛弃他。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还要麻木地支撑多久，还要维持一个第三者的姿态，蒙骗自己多久？
“莫棋，对不起，对不起……”不知从什么开始，韩诚便只会说这个。感情里哪里有那么多抱歉，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不愿意，我让她把孩子打了，你别生气，别离开我……”
“我不愿意？”莫棋被他的胡话气笑了，“我要说我不愿意你结婚，你现在能去给我把婚离了吗？韩诚，你是不是脑子有坑，我不说，你真觉得我情愿？”
“你不是……不是一直说没关系的吗？”
“韩诚，你结婚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吗？你不过是扯了本证，直接通知我，缠着我原谅你，缠着我陪你维持现状。”莫棋说着，音量逐渐放大，越说越激动，把这两年的压抑、委屈一股脑倾倒出来，“你问我愿意不愿意吗？你只是在利用我对你的爱，逼迫我接受。”
“现在你故伎重演，有意思吗？”莫棋越说越觉得心冷，最后都不需要韩诚给他回答，“算了，我觉得挺没意思的，我们断了吧，还有，恭喜你做爸爸。”
电话被匆匆挂断，韩诚保持着拿着电话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那一头的莫棋挂断电话，打电话给顾离：“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次是真的结束，他绝对不会因为韩诚任何的花言巧语而心软。他差点忘记，他即使是个Gay，他的爱情也是独一份的，不允许什么人随意敷衍、践踏。
顾离感觉莫棋太过沉默，意识到莫棋比她想象的要更重视这份感情，给莫棋打了个电话：“你还好吧。别想这些事情了，你总会遇到更好的，你值得更好的。”
莫棋想说自己一点儿也不在意，可是五年的感情，真的不是说忘记就可以忘记的。他对顾离说：“我想去睡一会，挂了，拜拜。”
说完，他一眨眼，苍白的脸上才滑落两行泪。
【四】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好像过去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一刻，好像沉沉睡着醒来，又好像压根没有睡醒。门被拍得砰砰响，莫棋面无表情地坐起来，厌倦地坐在床边发呆片刻，穿着拖鞋去开门。
打开门，站在门口是顾离，自从莫棋把电话挂断，她对莫棋的状态一直不放心，为求心安直接上门来。时机也巧，莫棋侧身让顾离进去，看见来到门口气喘吁吁的韩诚。
韩诚是从自己家里跑步过来的，被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他太慌张，失去所有正常思考的能力。只想快点见到莫棋，想要解释，或者祈求得到原谅。他一路狂奔，除了莫棋以外的人和事都被他抛诸脑后，心跳因为奔跑加速，空气被喘息的肺部急速挤压出去，他想到莫棋，感到茫然、心痛。
爱是纵容，莫棋的盲目纵容让他觉得什么都可以。是他错，从没有看见莫棋的委屈，他的得寸进尺是刺在莫棋心口上一把明晃晃的刀。爱得有多深，伤得有多深，可他从来都没有看见。
“你来干什么？”前两天还在拉手亲吻，那个人亲密的气息仿佛还在自己鼻尖，那个人的生活痕迹还遍布这个家的每个角落，转眼什么都变了。只有莫棋只知道他背负着心痛和沉重，堪比酷刑———一边沉溺于表象的甜蜜，一边挣扎于事实的泥淖。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来忏悔，来祈求原谅？韩诚愧疚地低下头。
莫棋看到他期期艾艾的模样，厌倦地垂下眼：“就这样吧，该说的我在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说话间，手扶在门上，随即就要把韩诚隔离在门外的世界。
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韩诚用脚抵住门，以强硬地姿态推开莫棋欲关上的门，他心里很清楚，这扇门关上，或许他真的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原谅我，你不喜欢，我可以结束……”如果莫棋介意，他一定不会去做这些事情。是他愚蠢，没能看透莫棋的心思。
“没意义，真的。”莫棋知道韩诚心里在想什么，然而那些并不是重点。过去他被感情冲昏头脑，不断委屈自己，这几天他突然清醒，韩诚从来只问他莫棋介意不介意，可是假使韩诚有一点点心，都不需要过问莫棋介意不介意。
谁会对感情大度到和他人分享的地步？莫棋不是圣人，在Gay的感情里，从来没有鱼与熊掌兼得的道理。这么浅显的道理，他居然到现在才明白。过去的他，好像大醉一场，醉在感情的镜花水月里，什么都不介意，什么都容忍，把诸多忧烦直接忘记。
韩诚站在门口，往前进不了，往后不能退。莫棋的手还停在门上，保持着一个关门的姿态，他不能松懈。他们两个僵持着，一双手突然出现，把莫棋停在门上的手拉下来。
“进来谈谈吧。”顾离一脸淡漠，用下巴指了指沙发。
“顾离？”莫棋不解地看向顾离。对于莫棋而言，现在这一刻他只想逃避，只想把一切痛苦的事情推开。韩诚的出现，只会让他交替想起过去的爱与痛。
“你需要说明白。”顾离拍拍他的肩膀。
作为一个旁观者，顾离反而看得更清楚。她能看到莫棋对韩诚的情意，她从来没看见谁能容忍自己的恋人去拥有一段与他人的婚姻，感情平淡无波地走过好几年，莫棋硬生生逼迫自己从爱人这个位置走到第三者的歧途，这不仅仅是傻。
韩诚走进来，那一瞬间心里还有些感慨，之前他还是这个家的主人，今天就被拒之门外。这是他自己找的，怨不得谁。他只希望莫棋能再相信他一次，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韩诚握紧自己的拳头，顾离看见他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冷笑一声。
韩诚顾不得顾离对自己的冷眼，在他眼里，现在只有莫棋才是最重要的。他期期艾艾地看向莫棋，刚想说点什么，就被无情地打断———
“我不原谅。”莫棋深吸一口气，想稳定自己的情绪，“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你要瞒我到几时？是瞒一辈子，还是孩子生下来再告诉我让你直接恭喜你？”
说完，他眨了眨眼，想要把满眶的酸楚掩去：“我们这样能有一辈子？”
如果想要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何必一直和他纠缠，一面和他戴上代表誓言的戒指，一面在他看不见的生活里结婚生子。莫棋低头，恰好看到韩诚放在腿上的手，那只手上还戴着戒指，只可惜跟他的并不是一对，他突然发现这个秘密，一下子觉得自己手上的指环非常烫手，之前只顾着伤心，倒忘了把戒指取下来。
真是太可笑了。莫棋突然想把之前沉醉的自己拖出来好好骂一顿，骂得自己狗血淋头，骂得自己痛哭流涕，哭过以后，放弃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把戒指脱下来，当着韩诚的面好好端详了一番，对着韩诚忐忑的脸，把戒指轻轻放在韩诚虚握的手掌中。
“莫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韩诚握紧还带着莫棋体温的戒指，焦急地解释。他感觉他正在失去什么，无法挽回的那些美好的，他最重要的东西。
“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他知道，韩诚不会明白。
“你的确不是故意的。”顾离插话，按莫棋磨磨唧唧什么都不愿意说，事情只会更加胶着。不如让她一次说明白，“如果换你和莫棋结婚，你愿意吗？”
韩诚还想说什么，被中途插进来的顾离问住。他沉默不语，仿佛被问住了，又好像是在思考要如何回答。
“这不是结婚的问题。”顾离坐在莫棋的身边，云淡风轻地一笑，嘴里却说着不饶人的话，“莫棋是傻，才能容忍自己变成第三者。”
或许感情可以分先来后到，可是错了就是错了。莫棋对于那一段有法律保护的婚姻而言，就是个卑劣的第三者。人不能靠感情就能推翻所有的规则，爱情不是道德的底线，如果爱一个人还要违背道德去爱，那这份感情未免太卑微，太没有意义。
“我一直很痛恨第三者。”顾离握着莫棋的手，她感觉到她在说这话时，莫棋的手微微一抖。她微微一笑，轻轻抚摸他的手背以安抚他，眼神却带着寒风，毫不留情地向韩诚刮过去，“更可恶的是你，你到底有有没有心，从我知道这件事起，我就一直在怀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着莫棋……”
“我……”
“你爱他？你爱他你会迫于现实去接受一段婚姻？你把莫棋当什么了？”顾离厉声打断他，一连串的诘问像炮弹一样砸在韩诚的身上，“你还有脸问莫棋介意不介意，换你你介意不介意？”
说完悠悠叹一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着韩诚，更是对着莫棋说：“你是真傻啊……”
莫棋顺着顾离的目光看向韩诚，眼神淡漠疏离，丝毫看不出往日的温柔：“现在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
他用爱情买醉，一醉解千愁，现在酒解梦醒，是时候做一个决定了。
从前种种，就如同昨日一起逝去，就当大醉一场，醒来都成空。
【五】
莫棋明白顾离的话，爱情不是公平的，他爱韩诚更甚于韩诚爱他，所以他卑微。不过是没有从韩诚那里获得对等的爱罢了，难道还真的也去找个女人结婚？他做不到像韩诚那样，如果真的爱着，不是甜言蜜语，而是真真切切的为对方着想，过去他只因为自己的感情而执着地逼迫自己，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
想通了，也更累了。
看着空荡荡、毫无生机的屋子，莫棋从里走到外，像一个外人查看这个家的每一个细节一样，这些细节都是曾经他和韩诚的生活轨迹，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这几天电话短信就没消停过，莫棋拿起手机，居然不是韩诚，而是一个陌生号码。疑惑不解地接通，电话那头是个哭泣的女人。
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从来没有见过面。莫棋下意识地说出一个地点，是上次他和韩诚、顾离三个人小聚的咖啡厅。那是个漂亮的女人，如果眼眶没有哭红，没有一脸愁容，大概会亮丽得连路人都被她吸引。这就是韩诚的妻子，莫棋带着琢磨的眼神看向她，不知道她来找他是什么意思，不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韩诚已经成为他生命以外的人，有关韩诚的人或事也是。
韩诚的妻子想要开口说什么，刚开口还没说，两行泪就落下来。莫棋看她这副柔柔弱弱落泪的模样，不知情的人看了只怕会以为是他对她做了什么，无奈地抽纸纸巾递给落泪的女人，默默地看着她冷静下来。
“对不起。”她好不容易止住泪，愧疚地看向莫棋，她的行为让莫棋看不懂，也无心去看懂，“我原本是你们的第三者……”
这段时间莫棋拒绝想到韩诚，想到他就心痛难挡，会想到过去那些掩藏这灰暗的温馨生活。有时候感情真是分先来后到的，无论你是多么的与他合拍，你终究只是个后来者。
可是她真的没必要道歉，莫棋看着她，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你无需愧疚，再谈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眼前的女人是抱着什么心思约他出来说这番话，再纠结往事，再追究责任只是自取其辱，他厌倦地低声笑了笑：“说起来是我不对，其实我才是第三者。”
说完他顿了顿，将杯中冷透的咖啡一口气喝下，缓慢而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的说：“该说抱歉的是我，抱歉，插入了你们的生活，从今往后，我跟韩诚不会再有任何往来。”他抬手让服务员过来买单，朝眼前的女人歉意地笑笑，迅速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意外的发现刚走进来的韩诚，对方也因为看见他而怔住，莫棋想对他笑，可惜这实在是太艰难了，他想侧身躲开韩诚走开，对方却强硬地拦住他，莫棋诧异地抬头看他。
“我们谈谈。”韩诚脸上还是那样惊慌失措的表情，好像他摆出这样一副无助的表情就能得到原谅，不知是谁给他这么理直气壮的资格。
“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妻子为什么会约我出来？”莫棋面无表情，他的问题被他用陈述的语气一句一句清晰的吐出来，这样的莫棋让人看着心生畏惧，丝毫不敢与其对峙。
“算了，你不用解释给我听，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莫棋当着他的面说，“我们早就完了。”
他飞奔出去，留下一脸无措的韩诚。这一段感情里他是最不能无辜的人，却总是摆出一副不知所措，乞求原谅的模样，他从没有把谁放在心上过。这不能怪他，爱上这样一个人是他自己自己的错。
莫棋奔跑在下午温暖的阳光之中，手中的手机反反复复响起，他低头一看，任手机响个不停，最后忍无可忍，把SIM卡卸下，随手兜在口袋里。
卡取下来之前还有一个短信，来自韩诚，上面只有两个字：“等我。”
莫棋看到这两个字，眼眶发红，站在大街上对着手机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笑话，惹得从他身旁走过的路人总会忍不住看一两眼他，却没有人知道他眼眶和鼻间的酸涩。他笑了许久，终于停下来，微微垂下头，手机屏幕一片灰暗，映出他沮丧的脸。
【六】
莫棋连续失眠好几个夜晚，明明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到他，他去超市买了好几天的食物，塞满了冰箱，手机的卡自那天抽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安上去过，门外有人敲门，他一次也没有去打开。
白日门外的喧嚣总是透着门窗传进来，他觉得很疲倦，夜幕降临，世界逐渐安静，他却越来越清醒。他独自走在他们曾经一起居住过的屋子，往事历历在目，他想起那些温馨的回忆，他一度软弱地想要回去，他会想起韩诚那张祈求的脸，忍不住心软，他还是舍不得韩诚难过。
没有丝毫睡意地躺在床上，把整个人陷在被子里，在昏暗的灯光中盯着被黄色灯光染得一片温柔的天花板，他被被子里属于韩诚的气息包围着。他这样放空自己，还是挡不住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要不原谅他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莫棋自己也吓一跳，他猛地坐起来，抱着被子呆坐在那里，半晌才匆匆忙忙地从床上起来，把床单被子都扯下来，他原本想把这些东西丢进洗衣机里清洗一遍，走到洗衣间面前停下，迟疑地看着手中凌乱的床单被套，最终返回去将他们丢在门口。
这个屋子里还有太多属于韩诚的东西，他只要看到这些东西就会想起韩诚，这让他想起那个男人的温柔，还有那张祈求原谅的脸，不断在他眼前闪现，这样下去他迟早会重蹈覆辙，爱不是纵容，爱是成全。
在这个万籁俱静的夜晚，莫棋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胡乱的整理，他把相框里两个人笑着看向镜头的照片粗鲁地撤出来，撕成两半丢进垃圾桶里；他把韩诚喜欢用的牙膏、洗发水用袋子装好，丢在门口那堆丢弃的被子里，还有韩诚惯用的杯子，那曾经是他们一起去买的，他一手拿一只，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随手丢在那堆废弃物里……
终于清理得差不多了，他坐在床边，用袖子擦了擦沁满汗珠的额头，放松自己一下子躺倒在床上。被子上的气息淡了不少，其实这很有可能是一种心理作用，莫棋躺在床上，盖着被芯，可悲地发现自己还是睡不着，他苦恼地双手抱头，手指揪着自己的头发，怔怔地看向空了相框。
他需要解脱……只要呆在这里，他就会无时无刻想起韩诚，无数次想起他便会无数次心软，甚至认为自己的坚持毫无意义。
莫棋坐起身，打开电脑，买了张去A市的火车票。他冷静地订票，付款，没有丝毫迟疑。他收拾好属于自己的东西，穿上外套，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一个细小的硬物，拿出来一看。
那是他那天取出来的SIM卡，好几天不用，他差点忘记，是时候拥有一段新的生活，他无所谓地笑笑，把卡随手放在桌子上。拖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他最后一次看着这个家，心里纵使有千般不舍，也要离去，这是成全自己，最好的方法。
莫棋慢慢阖上门，把自己关在屋子外，箱子的轮子咕噜咕噜地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响起，他在寂静无人的野外，选择了一个未知的地点，像一场逃亡似的离开。
在上车前莫棋买了张新卡，这个号码他只会告诉顾离。他想起最初遇见顾离时，因为顾离的跋扈和尖刻总是忍不住想要避开她，没想到到最后，最愿意维护他的，也还是她。相比韩诚，唉……
“算了，不想他。”莫棋在车上坐定，拨通顾离的电话，短暂的等待之后，那边接听，他听到那个姑娘不耐烦的询问：“喂？”
“阿离，我要离开这里了。这个是我的新号码。”
那边的顾离没有太意外，反而平静地问他：“你在哪？”
“火车上。”莫棋举着电话，看着窗外的事物开始移动，慢慢朝后消逝，他看到车窗上倒映着的自己，朝那头的顾离说，“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电话联系吧。”
“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找渣男了。”顾离还是那样，习惯把自己的是非观念灌输到别人身上，可是不管他能不能接受，她的心总是好的，是真诚的。
“谢谢你。”他不知道说什么，到现在他的心还是很乱，所以他选择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或许换一个地方，一切都会不一样。
顾离听到他的话，沉默半晌，才低声说：“谢什么呀，你知道的……”
“嗯。”简短的通话结束，他握着微微发热的手机，看向窗外无限向后倒退的景色。这让他莫名地充满安全感，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感受到来自铁轨的颠簸，久违的睡意向他袭来。
这是他这一段时间，真正意义上的沉睡，或许一觉醒来，一切都会不一样。
【七】
情深如酒浓，一醉解千愁。
酒醒，人散。
于清醒的人而言，从前种种，都如梦幻泡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