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化,映山红就开了,染红了整座大山。仔细看,那一片红艳艳中还有一条白色的细线,九曲十八弯,蜿蜒而去……
“伯,您今年准备好去寻山子哥了吗?”豆子抬头望着花丛中那条白色的路,眼神异常明亮。
“啊,再等等……”
“今年我已经成人了,也该到山外头去看看了,伯您再等下去,要没有力气翻山了。”豆子提醒道。
“就快了,快了……”李伯的声音有些打颤。
他抬起头,凝视着山的那头,有些浑浊的眼睛更浑浊了。
“哈,豆子,别管他,都五年了,他哪天不唠叨着要去找他儿子?还不是心里慌,不敢去!豆子,我们明天就上路。”二宝嘲讽地看了李伯一眼,拉着豆子去收拾行李。
“明……明天?”不知怎的,李伯哆嗦了下。
他当然知道,年轻是该去历练的。五年前,刚刚成年的山子也是在这春意融融的时候,背着绿色的行李包,沿着那条白色的路越走越远,李伯看着山子敦实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五年了,山还是那么高,花还是那样红,路还是那样弯,那个绿色的背影,却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村里人都说:“山子是在大城市忙着挣大钱,过几年肯定会回来孝顺您的。”越是安慰,越是让人难受呀。李伯眼里那浑浊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不,不行!”李伯踉踉跄跄地跑回家里,拉开抽屉,这样的动作,他几乎每天都要重复一次:从抽屉的最底下翻出那张毕业证书,因为时间长久,纸张有点泛黄了,上面有娃的照片,这是李伯拥有的唯一一张娃的照片,这个山旮旯,离外面的世界太远了。
如往常一样,他摩挲着儿子的脸,与往常不一样,他眉头紧锁,手一直在抖着,迟迟没有把照片收起来。
照片上的山子有点青涩,眼神却很坚定。走的那天,山子也是这样的眼神,他说,阿爸,你等着,我会让您享福的。
山子打小就没说过谎。可是整整五年,山子没有一点消息。虽说这个山旮旯,离外面太远了,可两个月前,二宝娘不是收到大宝写回的信了么?
豆子从小就是山子的小跟班,跟在山子的屁股后满山满野的跑,山子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山子要走,不放心他爹,豆子说山子哥,你爹就是我豆子的爹。
五年了,豆子真的是把他当爹了。李伯觉得豆子越长越像山子了。
“李伯摔断腿啦!”一大早,村长的话传到了豆子的耳中时,他正精神抖擞着把最后一件衣服往行李袋里塞。
“李伯,李伯……”屋外豆子的声音有点急促。
屋内的李伯半躺在床上,他眼神呆滞地盯着被绑上绷带的左腿,他犹豫着,该不该用这腿牵绊住豆子的路。
“砰”,豆子从外面冲进来,额头上一颗汗珠在微曦的晨光下,格外晶莹。李伯却仿佛被刺痛了眼,别过脸去:“昨晚上……不小心……滑了……”,声线沉闷而颤抖,嘴唇翕动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口。
豆子沉默了一会,忽而笑了:“李伯,我今年不去了,我陪你,等你腿好了,明年我带你一起去,去找山子哥。”一字一句,打在李伯的心上:真的,豆子像极了当年的山子。李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豆子,准备好了吗?村里人都来给我们送行了,我们的路就在前方!”二宝兴冲冲过来。豆子愣了一下,转过身拉着二宝往门口走去。
李伯盯着两人,双手不安地握着。晨光照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他们在激烈争执,时而回过头来看看李伯。终于,李伯看到豆子向他走过来,豆子眼中的坚定,多像山子呀,可是,他的眼中,分明没有昨天那样闪亮的神采了。
李伯一咬牙,忽然跳下床,他弯下腰,扯开绷带,站直了:“豆子,你去吧,伯是舍不得你,故意装的。可是,你有你的路要走,伯不能太自私了,你走吧……”
豆子真的上路了,山花依旧娇艳,阳光照着他踏上了那条白色的细线,那条九曲十八弯的路,像一条白色飘带,迤逦远去……
豆子喊:“伯,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个的,明年这个时候,我会和山子哥一起回来,来接您出去转转……”说罢,欢快地转身离去。
村长走过来扶住李伯,叹着气说:“老李头,你的腿,唉,你这是何苦呢?”
李伯因为忍痛而有点扭曲的脸上,却有着异常的光彩,他喃喃着:“路在远方,也该是走出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