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几期中,我们讨论了不少落榜生的职业出路。
古代的落榜生们由于偏离了原有的仕途轨迹,分散在各个行业中,三教九流,五行八户,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而小说家,是落榜生成才的密集行业之一。
那么,什么是小说家呢?
咱们先来看看班固在《汉书.艺文志》的解释:
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
小说家所做的事以记录民间街谈巷语,并呈报上级等为主,这应该是小说家最初的定义。
当下,莫言、冯唐、韩寒和郭敬明等诸位小说家,靠写作赚的盆满钵满,但如果我们就此认为,他们的前辈,作为诸子百家中的小说家也是牛气冲天的,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古时候,有一句话,叫“九流十家”,就是专门针对小说家的。为什么十家却只有九流呢,因为其中的小说家虽然自成一家,但却不入流。而这个不入流的职业,由此长期不被重视,也就慢慢的湮没了。
后来,小说慢慢涵盖其他志怪、传奇和杂录等的文字作品,意思也开始接近英文中的 Novel ,与原意相差甚远了。
可惜在早期的小说中,大多并没有作者的名字记载,在很漫长的岁月里,虽然有小说,却很少有小说家可以成名。
一直到了明清时代,由于说书和戏曲的发达,再加上印刷术的进步,小说家的名字,终于可以被更多的人记住了。
这也就是为何中国有上下五千年的悠久历史,但古代知名的小说家却密集出现在明清时代的主要缘故。
回顾中国的优秀古典小说,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古典四大名著以外,还有两部小说,也常常为人称道,分别是《儒林外史》和《聊斋志异》。
分析一下这六部作品的作者和科举考试的关系,我们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35岁中了进士,是六个人中唯一科举之路还算顺利的;
而比他年轻一些的《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生逢乱世,14岁就辍学经商,和科举几乎没有什么瓜葛;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由于受祖父曹寅的官司牵连,科举之路受阻,他的一生否参加过科举考试,直到现在还扑朔迷离。
而其余的三位小说家,与科举考试,尤其是落榜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分别是《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和《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也算是占据了优秀古典小说的“半壁江山”。而他们的小说,也从不同程度投射出了科举考试落榜带给它们的影响。
从今天开始,咱们就用两期的时间,来聊一聊这三位“习惯性落榜”的小说家以及他们的作品。
02
先从写神魔小说的吴承恩开始说起。
吴承恩大约出生在公元1500年左右,是江苏淮安人。吴承恩的家人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这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所谓“承恩”就是希望他能上承皇恩,下济黎民。
而吴承恩从小也很喜欢读书,不过他阅读的书目从一开始就有点儿跑偏,因为他最感兴趣的不是四书五经、圣人教言,而是稗官野史和神话志怪。
野史和神话看的太多,想必吴承恩写起科举文章来,也很容易带上几分玄幻风格,画风异常清奇。
简短截说,吴承恩的科举之路,非常不顺,曾多次落榜,一直到44岁的时候,才算是补了个贡生。
仕途上的挫折,在吴承恩的主要作品《西游记》当中,也有所反映。吴承恩就曾经借过猪八戒之口,对求取功名的人常常膜拜的福禄寿三星,进行了犀利的嘲讽,吐槽他们:“既然不是人家的奴才,又为啥叫添福、添禄和添寿?”
不过,和后面的蒲松龄、吴敬梓相比,落榜生吴承恩对科举的怨念好像倒没有那么深,原因也很简单:
吴承恩对于科举投入的精力,其实颇为有限。很多时候,他都是假装在备考,实际上却是在构思自己的小说。
据说,吴承恩经常会从书架中抽出四书五经当中的某一本,念的朗朗有声,其实却是在作秀给他的老母亲和叶夫人听的。
大多时候,吴承恩会在书房门口挂上一块“请勿打扰”的牌子,然后就抛开四书五经,直奔神魔小说的创作心流状态而去。
即使是在赴南京赶考的途中,吴承恩一直在琢磨的,也是《西游记》写好后,到底该如何出版。
到了南京,吴承恩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去考场,而是去印刷厂,到金陵著名的刻印社世德堂去联系刻印事宜。
除了醉心神魔小说外,吴承恩一生的交游也非常广泛,有着众多的朋友。
从江南才子文征明到吏部尚书李春芳,还有那个喜欢神仙鬼怪的樊山王。(有一种说法甚至说,《西游记》就是从吴承恩给这位王爷讲的故事整理出来的。)
有这么多朋友帮扶吴承恩,虽然也有经济窘迫的时候,但吴承恩的人生相对于大多数落榜生来说,还算是平顺的。
《西游记》的横空出世,开辟了神魔长篇章回小说的新门类。小说把善意的嘲笑、辛辣的讽刺和严肃的批判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轰动一时,也就此引发大量小说家投身到神魔小说的创作当中,但却没有一个人达到过甚至接近吴承恩《西游记》的高度。
总之,对于把神魔小说当作初心的吴承恩来说,科举失利虽然对他有些打击,但还没有达到改变人生轨迹的程度。通过科举在仕途上显达,对于吴承恩,或许更多的还是一件“非不能也,是不为也”的事情吧。
03
第二位,咱们来说一说写鬼故事的蒲松龄。蒲松龄出生在1640年,山东淄博人,主要生活在清朝的顺治和康熙年间。
用一句话形容蒲松龄的科举生涯再恰当不过,那就是“高开低走”,
19岁的时候,蒲松龄参加童子试(也就是科考的资格考试),先后夺得了县、府、道三个第一,可到了下一步的乡试,蒲松龄却无论如何也搞不定了,他参加了多次乡试,都没考中。
大家不妨猜猜蒲松龄到底和这个乡试纠缠了多长时间。
10年?那只是个起步价,蒲松龄整整用了44年。
一直到71岁,蒲松龄才按例补了个贡生,这时,距离他去世只有四年时间。
蒲松龄为何搞不定乡试呢,单纯说他和考试八字不合好像太敷衍了,那就打开《聊斋志异》找找线索吧。
翻阅这本奇书,你会发现,蒲老先生实在很像是一位生错了时代的新媒体大V,文章短小精悍却跌宕起伏,只需寥寥数语就让你后背发凉。
要是生活在今天,蒲老先生在电台开个灵异专栏,估计比如今的《盗墓笔记》、《鬼吹灯》神马的还要火爆十倍。可这种风格,要应付科举考试中的四平八稳的八股文章,就未必对路了,这就相当于你让《盗墓笔记》的作者南派三叔往核心学术期刊上投个稿,恐怕大概率也是会被拒稿的。
无论如何,蒲松龄的科考之路,堪称一部血泪史。
虽然我们今天把蒲松龄定义为小说家,可在那个时代,写小说最多只能算是“斜杠技能”。
我们前面也提到了,屡试不第的举子最常见选择就是到乡下教书,被生活所迫,蒲松龄一生从事最长的职业就是私塾先生,其中仅仅在淄川的一个叫姓毕的人家,蒲松龄就干了30年。
很多人可能都听过一个故事,那就是蒲松龄为了创作聊斋志异,在家乡摆了个茶摊儿,供来往行人喝茶,然后听他们讲稀奇古怪的故事,记录到自己的书里。
这样的故事,其实不太靠谱,毕竟私塾先生蒲松龄的生活一直是非常拮据和窘迫的,而且为了养家糊口,恐怕时间也不会太轻松。用现在的话说,整个就是一个“穷忙族”。
摆个摊儿请人免费喝茶聊天,这种需要又有钱又有闲的事情,对于蒲松龄实在是奢侈品,所以《聊斋志异》当中的故事其实大多是来自于古书的。
伴随着科举失意的血泪人生,蒲松龄写出了《聊斋志异》,而他也不可避免的把自己的一些惨痛经历投射到了这部作品当中。
前几期,我们提到了在《聊斋志异.王子安》一篇当中,关于落榜生的窘迫景象的生动描写。
而在《聊斋志异》的500多篇文章中,抨击科举的文章,大约有40篇,所占比例虽然不算太大,但其中,对科举种种问题的揭露,却是相当全面而且犀利的。
抨击科场黑暗、考官受贿的《考弊司》,揭露“小人得志 英雄落魄”的《司文郎》,到讽刺中举之人 无才无德的作品 《嘉平公子》,以及描写在科举毒化下世风凉薄的《胡四娘》......
亦真亦幻的故事中,表达出作者对科举积弊的深刻洞察。
当然,即便在鬼怪故事里,蒲松龄对于科举考试的执念还是不时透露出来。
一个个才华横溢的秀才即使生命已经告别这个尘世,鬼魂却还是滞留在人世间,继续参加考试。这已经不止是用生命来考试了,简直是用三生三世来和科举考试死磕。
从青春到暮年,金榜题名,一直是蒲松龄求之不得的一个梦魇,虽然痛恨,却难以割舍。
而在对于科举的态度方面,比蒲松龄晚出生约六十年的《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就显得更为决绝,我们会在下一期中讲述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