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
申联科/文
过完年就再没回过老家。正逢周六,琐事尚少。必须回家看看年迈的父母。
打电话问问需要什么。油盐酱醋水果皆不缺少,药品还没吃完,劝我不要花钱。只是母亲摔了一跤,问题不大,回来看看就好。
进门时,小犬红红摇着尾巴前呼后拥的围着我撒欢奔跑,这是唯一能够听懂人言的家养,也是他们排遣寂寞的伙伴。
父亲坐在小板凳上,拣摘着从菜铺里拾来的菜叶准备喂鸡。看到我来了,就像见了客人一般,极尽努力地站了起来。就在站起的瞬间,差点摔倒在地。后退了一步后,终于站稳了。看到他日渐瘦小的身影心中极尽酸楚。
父亲今年八十三岁,尽管身体早已不如以前,但仍很坚强。每日里起早贪黑地忙着料理家务。
他是真正的清贫一生。即使生活再苦,也从不抱怨。从未见过他奢侈的吃过一顿饭,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记忆中他是不善言辞的。
这些年,他变得特别爱和我们说话。每当回家,他都要对我讲起村子里过去和近期发生的事儿;谈及兄弟四人小时候的故事;也讲起家族里那些鲜为人知的辉煌与凄凉,当然我也爱听。每次回家父便像逢了知己,常常絮叨至深夜,直到母亲催促睡觉方肯罢休。
儿时的我常和父亲盖一床被子。借了油灯微弱的光给我读《红旗飘飘》,这是我接受最早的启蒙教育。
上学时,除了贫困的记忆,大脑里一片荒芜。记得中考完毕,自觉发挥失常,便每天跟了父亲在田间学习农活。在田间薅草时,他谨慎地安慰我:如果考不上学,秋天就改了年龄去当兵。我知道家里是供不起我和三哥同时上高中的。好在我如愿的考上了武威师范。接到通知时,父亲正在麦场上扬小麦。他将麦插在腋下一夹,从信封里麻利地掏出了鲜红的通知书,认真的读了好几遍。我第一次看到了父亲露出了笑容。
开学在即,转户口、办公粮是必须提前办好的事儿。父亲按通知要求逐个办理。转粮关系那天父亲天不亮就套好骡车,拉了我和新打的几袋粮食,去县城粮站转粮。验粮的工作人员却百般挑剔:说粮食水分不达标,要父亲晒干了再收。无奈之下,父亲找来笤帚,将本来就反复晒过的几袋粮食摊在了粮站的晒场上,赤了脚来回翻搅。这也许是父亲第一次因我而受的刁难。也是至今我从内心深处鄙视轻薄得势之人的理由。
凑足了学费也就到了开学的日子。为省得一元钱的车费。父亲背了行李和我步行到了双塔才坐上了走武威的班车。报名时却因户口有过改动的痕迹,要打回来重新办理。父亲安顿我一番,让我不必担心,决定立即回老家办理。好在出门时碰到了他当年的战友,已是师范的中层领导。当过兵的人火气大,二话没说就去找相关领导,旋即办理,省得了鞍马劳顿。
一个生冷的冬天,宿舍门铃响起。开门后只见父亲头戴棉帽,身穿皮袄,勒着系腰,出现在我的面前。脸冻得发白。说担心我在外面吃不饱,为我送来母亲蒸的一提包馍馍。当下泪如泉涌。这次他是坐了邻居家去九条岭拉煤的拖拉机来的。为赶时间连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送他出了校门,他硬是把我倒推进了校门。望着父亲步履匆匆的背影,我哭得很伤心。那次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就是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描述自己当初的感受。
父亲年轻时在新疆喀什当过5年兵,据说从县城出发乘兵车整整走了23天。参加过剿匪行动,执行任务时受过伤,是陕西华县叫查振兴的战友将他背进了战地医院的,至今念念不忘。后来转业到地质队工作,堪测过撒哈拉沙漠的油田。回到甘肃后被安置到武威汽车运输公司,由于饥饿回了本县。又被安排到了天祝印刷厂当排版员。1961年,逢国家困难时期,要精简公职人员。要求全体职工主动写申请响应党的号召。作为党员,父亲带头写了申请回家务农。由于当过兵,又识字,回家后当过村上的民兵连长、生产队的记分员直至土地承包。
1992年,国家落实60年代精简人员的政策,有县印刷厂承担他们每月10元钱的生活补助。可是好景不长,县刷厂倒闭了。他们这批人又被移交到县城建局接管。前去领取微薄的补助,城建局领导说单位连工资都发不上,哪来的钱发给他们。以后的多年里,此事便无从提起。直到2004年,又被移交到县民政局,才领到了每月160多元的补助。
在我读初中时,父亲是硬朗的。他能一人将打地的石磙弄到架子车里:先将架子车仰起至石磙一端,再紧握另一端的磙脐将石磙竖直立起,慢慢放入车厢,用拉绳绑死石磙,压下车辕,轻松如举。
我和三哥读书那阵,是父亲最为辛苦的日子。生活的重压使他越发沉默寡言。整天从早到晚在地里忙活,无论春夏秋冬。三哥考上大学的那几年,他精神焕发。给我影响最深的,似乎土地就成了他生命中的一切。正是父亲苦心经营这片土地,让我们哥弟顺利的完成了学业。
三哥上班的两年后,山一般坚强的父亲却轰然病卧在床,他实在撑不下去了。经检查得知是胆总管结石,最大的结石已经2厘米大,而且是多发性的。常年累月的生活重压使他焦虑如焚,肝气郁结成石。在短暂的放松之后,病秧夺走了他的健康。半年时间竟两次住进医院。第二次发病时,正值夏收。田里麦捆只拉了一半,他深知粮食的金贵,为了不影响夏收,说要坚持到收完田再手术。于是我便每天在家和麦田间来回照应。哥嫂也没白没黑的在田间突击收割。
就在小麦刚刚入场摞垛时,父亲突然奄奄一息。我没命的跑到田里,告诉大哥大嫂父亲的病情不容乐观。在简单的准备后,大哥直接送父亲上武威。我乘车去古浪筹钱,将准备说媳妇的五千多元如数取出。等我赶到武威医院,大哥已经为父亲安排好了病房,就在当晚作了急诊手术。三哥已经从兰州直接赶到了医院。手术室前,兄弟三人熬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夜:每当手术室有什么动静,我们就像触电似的从座椅上弹起。
后来大夫告诉我,手术时父亲几次休克,多次抢救才完成手术。我们硬是从死神手里抢回了父亲的生命。看看摘下的胆囊大如茄子,碎石有一把之多。让人不敢相信,父亲的内心竟如此的强大!承受了多么痛苦的折磨!正是那些可恶的结石,让父亲煎熬了三年之久。也正是因为我们,父亲才积劳成疾。
直到第三天,父亲才能说话。只有将耳朵对到他的嘴边,才能听到他微弱的声音。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嘱我赶快找媳妇。
那个假期,我在病床边整整守了28天。而正是这28天,让我明白人的一生是多么的短暂。当灾难、病魔来临时,人又是何等的渺小无助。这种苦痛只能有自己承受,任何人无法替你分担。
出院后,他时刻关心我和三哥的婚事。叮嘱我们:找对象不要太挑剔长相,性格好,人健康就行。那年父亲61岁。
这年注定家庭要发生巨变。大哥生意风生水起;二哥顺利专干;三哥调整了工作岗位;我当上了中学政教主任;不到半年时间,我和三哥相继结婚,又没花多少钱。父亲以他的生命为代价使我们一家成功渡劫。
后来的几年里,父亲说眼睛起了蒙,看什么都不清楚。二哥知道后把他接到了宁夏,做了白内障切除手术,十几年了无啥毛病。
去年大哥新建鸡场,年过八旬的父亲,虽干不了什么活儿,但仍吃住在距家六七里的旱台上,烧水护院。我到工地看他,那天正好停工,父亲孤单的在门前转悠。看到我来,兴奋地就像个孩子。问我吃了没有。说侄子煮来的羊肉尚在,定要给我热一点。还给我泡了糖茶。离开时,父亲再三挽留让我迟点回去。直到日已偏西非走不可时,父亲才将我送出了院门,在我离开的那段路上,他一直站在凸起的山梁上,目送着我直到相互看不见为止。
他不至一次的提醒我,不要乱花钱,好好供两个女儿读书。女儿婷今年要高考。我回家时,他硬让我带了两盘土鸡蛋,说要给婷补补脑力。考前几乎每天都打电话询问婷的情况,嘱我好生照料,让孩子吃好些。考试时,电话更是频繁,每考完一门课程电话就如期打来。还鼓励婷说,只要考了大学,就给婷学费。一向节俭的父亲,却有着比我还超前的想法。
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好,父亲却日渐衰老。我几次劝他把圈养的几只羊卖了,他却说羊最好养,不碍事的。每天割点草就行,冬天有玉米秆儿顶着,还能锻炼身体。
山亦高高,父爱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疲惫之时想想父亲,就不觉得生活有多艰难;路亦迢迢,父爱就是最远的路。困顿之时,想想父亲的一生,那都算不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