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团今天休息。确切的说,是专门为了女主角蝶侍而特别休息。
考虑到蝶侍的身体状况日益欠佳,承受的精神压力也让人担忧,团长不顾她的强烈反对,单方面地给她批了好几天的假期。他认为蝶侍的水平已经无需排练,只要保持现状,安心修养便可,于是便大手一挥给她放假,根本不留给她抗议的时间。
蝶侍今早还是习惯性地早早出门,从剧团宿舍走到剧院门口才想起今天自己放假。她却没有立刻转身回去,也没有去一旁的早餐摊吃饭,而是坐在门口的石头楼梯上,双手托着脑袋,发呆。
街上还很冷清。新市的早高峰还在一小时后,路上只有些零星的行人,或是下夜班的疲倦员工。
她脑海里一片混乱。她需要休息。需要一个人慢慢地,静静地把思绪抹平,捋直,再彻底展开来进行思索。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很害怕,有点累,也对未来也一片迷茫。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确信光凭自己绝对是无力应对,却又难以启齿索求他人的帮助。何况在即将表演的节骨眼上,她还得表现得和平常一样快乐而不知疲倦。
她其实别无他求。只要自己最好的朋友蘼荼能够幸福,自己的养父母可以一生平安,这就是她终极的愿望。这么一想,自己所受的这些痛苦与挣扎,或许就是要满足愿望所经历的历练吧?虽然她已经付出了代价。
蝶侍浑身一颤,感到一阵后怕:怎么突然想到了这种事情。要是蘼荼在身边不小心读取了自己的思绪,她最隐秘的秘密将无处可藏。届时她们无法替代的友谊可能就会寿终正寝。
幸好她不在。最近她忙着处理梦魇雇员的骚乱,图书馆劫持案发生时她也看到了现场直播。得知自己的朋友劫后余生后她喜极而泣,扑在身旁的卡斯提拉身上直哭。蘼荼太忙了,潘多洛也是。蝶侍总觉得自己不能因为自己的小麻烦,而打扰她们的正常工作。
昨天养父母前来看望,同时带来了有关自己“绯闻缠身”谣言的忧虑。她没有解释。大家也相信这个无垢的美丽少女只是谣言的受害者,关心与义愤填膺将她淹没。但她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那天她出了一趟门,说要去见朋友,直到很晚才回来。没有人怀疑她见了谁。她没带手机,所以蘼荼打了好多电话都无人接听。
她感到很抱歉,回电话时向蘼荼一个劲地道歉。蘼荼昨天好像经历了什么事情,一直心不在焉。但一通电话下来,双方都放了心。虽然蝶侍好几次开口想说什么,但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无法求救。甚至连最基本的呼喊都做不到。
此时此刻她埋下头,任凭风吹着自己单薄的身子。
她感觉到一个人走到自己身旁。她没去管。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来剧院,肯定只是路人而已。
但那个人却停在自己身旁。
“你还没吃早饭吧。”抬起头,卡斯提拉打着洋伞站在她旁边。她带来了一些早点。
她收起伞,摆弄好精致的裙子和蝶侍一起坐在楼梯上。她戴着遮阳帽,防晒护袖裹着她纤细白嫩的胳膊。只要是白天出来她就会这样全副武装。蝶侍知道因为罕见的皮肤病她不能在阳光底下过于暴露,清晨的光线还算柔和,她还能这样无拘无束一些,和自己一起在外面坐着。
“没心情吗?还在想那天看到的人影?”见蝶侍没有动静,卡斯提拉问。
蝶侍连忙露出感激的微笑接过早饭。才吃了几口,手上的动作却僵下来,她慢慢咀嚼着,垂下眼帘思考什么。
“我最近做梦总是梦见她。虽然我和她都没有见过面。每次醒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我以为自己留在剧团,就可以找到她的下落……可还是没有消息。”蝶侍盯着自己的脚尖说。
“你的母亲,她以前的确在剧团工作。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一天她突然不辞而别,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当时我们也找了很久,可还是下落不明。”
“谢谢你,小卡。在剧团每次都是你陪在我身边,总是对我那么温柔,一直照顾我。”蝶侍转移话题,“你这样做是因为,我和我的母亲长得很像吗?”
卡斯提拉有些支吾地解释:“嗯……当时她还是我的师母。要不是她,我不可能进入剧团。她是个温柔坚强的人,和你一样。不,你们实在是太像了。有时候看着你,我总是回想起当时的事情……时间过得真快。”
谈话间,不知不觉路上的人变得熙熙攘攘。
新市非常繁华,上班族构成的洪流在红绿灯前堆积,再由绿灯时泻向四面八方,一波涌入地铁口,另一波挤进公交站。电话声,喧闹声,脚步声,鸣笛声,这种声音不能去细听。这种声音会让人产生一种与世隔离的剥离感,一种世界热闹非凡却与我无关的可怕错觉,仿佛隔着屏幕看着另一个遥远城市的道路实况转播——尤其是静静坐在一旁冷眼旁观时。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坐在不起眼的台阶上,看着人来人往,潮起潮落。
这时一个女孩子挣扎着从人潮里挣脱出来,衣着简朴的她抱着一堆传单,刚刚经历人潮洗礼的她靠着墙,喘气。在这样密集的人群里分发传单,卡斯提拉有些敬佩她的勇气。
她来不及擦干汗,很快又深吸一口气,作势一个猛子扎入人海里。
“我这里有水。”卡斯提拉喊住她,“喝完再走吧。”
女孩看过来,脸上绽放出清纯的笑容。
“原来你是教会的人啊。”问明情况后卡斯提拉若有所思。
“嗯。我的名字叫娑椤,利用课余给教会打工。虽然分发传单是为世人传播福音,这份收获就是最好的酬劳,但教会还怜悯我们的生计,给我们酬劳让我们补贴家用。”叫做“娑椤”的女孩介绍。
卡斯提拉接过女孩递来的传单,上面是“苦无教”的宣传资料。
“你是苦无教的?那个新兴的教会分支。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教派主张消除当代人的各种压力与痛苦,并且还颇有成效,所以发展迅速。”
“是啊。”娑椤笑着点头。
“那你怎么没给我们传教?”卡斯提拉问。
“因为我认为信教与不信教是每个人的自由,发传单只是给他们选择的权力。神爱世人的标准不光是信或不信,更应该是他们的品德。真正侍奉神的人只会严于律己善待他人,而上来就说他人有罪需要皈依神来赎罪的人,他们才是背弃了神对他们的厚爱,恃宠而骄。”娑椤念念有词。
卡斯提拉扬扬眉毛。她没想到这个女孩的见解会这么深刻。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进入教会的,以前我也不信这些。后来我去苦无教的教堂进行洗礼,感觉整个人都受到了净化,也许是在那时感到召唤了,我就找到了自己的信仰。”有人能和自己说话让娑椤很开心。她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开来。
“对了对了,今天正好是苦无教堂的开放日,我马上带你们去参观吧!”娑椤提议。
卡斯提拉看了眼在旁边发呆的蝶侍,心想带她去散散心未尝不可,便答应了。
苦无教堂位于新市圣河大街,这附近都是教会的建筑设施。教会的全名叫“宗教联合会”,顾名思义是由不同宗教组成的联合组织,宗旨是放下宗教的偏见,一心将世人引导向善传播福祉。
据说在很遥远的战前,宗教间很多都是互相敌对,甚至还存在“宗教冲突”这样的暴力情况。不过极夜战争结束后一切从零开始,残存下与新出现的宗教互相扶持发展,才出现了“教会”的原型。
卡斯提拉以前也在教会工作,所以对那边的情况算了解。这附近的景色陌生又熟悉,她恍如隔日。
她有点担心蝶侍的看法。教会负责新市的思想与世俗规范,与旧市的机构多有不和。双方没少抹黑对方的形象。蝶侍一路上都心不在焉,却不像在纠结机构与教会的立场问题。卡斯提拉怕她这样走着会不慎摔倒,全程搀着她走。
进入刚装修不久的教堂,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这。娑椤刚刚的拘谨一扫而光,回到了自己家一样撒开脚跑着,和周围每一个人打招呼。
“珙桐!今天有客人来了!快来迎接啊!”女孩快乐的声音在穹顶间回荡。在宗教场所似乎有些不妥,但周围人似乎习以为常。
娑椤推着一个满脸通红的男孩走上前,见来客还是两个女孩时他更是羞得双颊发红,头低得只露出头顶。
“你好。”卡斯提拉伸出手示好。
“你……你好……”被称作“珙桐”的男孩面红耳赤,卡斯提拉感觉他手心全是汗。她觉得这个男孩很可爱。虽然以前教会给她留下很不快的记忆,导致她最后退出教会,但她一直坚信那些普通的信男善女其实都是好人,似乎只有在面对这些教众时她才会露出罕有的热情与温柔。
“我们是邻居,从小玩到大的那种,所以当我进来后他也就进来啦!”娑椤兴冲冲地向蝶侍介绍。
蝶侍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女孩无忧无虑的样子,她莫名想起和蘼荼在一起的时光,当自己心情低落时她总变着花样逗自己开心。她们真的很像。
一想到这个,温暖与幸福驱散了寒冷,她打起精神,对面前热情的女孩与害羞的男孩报以微笑。
“你们传教的结果怎么样?”一个男子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出现在娑椤身后。
“那个……很,很好啊!”娑椤下意识一缩脖子,干笑着躲到同样慌得要命的珙桐身后,“因为遇到了新朋友,所以传到一半就没传了,嘿嘿嘿……”
“你们搞什么东西!”男子看着娑椤手上那沓传单,呵斥,“不乘着风头抓紧宣传,哪还会有人给我们募捐!我们的活动资金又该从哪里来!如果苦无教就是昙花一现,那让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办?喝西北风吗!”
男子的脸形状像个口袋。他骂的时候嘴巴口若悬河,恰似这个土黄色的旧口袋破了个洞——而这个口袋里的东西就全部从洞里倒出来,伴随着口水。
蝶侍看着这个场面想入非非。
这时男子的余光瞥过来,一见蝶侍她们是生面孔,立刻喜笑颜开,露出一颗镶着的金牙。随后他变魔术般摸出两张名片递上前来:“抱歉失礼了,贵客是来参观的吧?这个教会里的人实在是太无能,请您见谅——”
“的确。他们没有能力长出两张面孔。”卡斯提拉笑着回答。
男子有些尴尬地点头符合,接着说下去:“鄙人名叫列当,请你们一定要支持我们的教派,你看我们教的名字:‘苦无’,顾名思义就是没有痛苦的意思对吧!你们要知道,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充满了原罪与痛苦的,所以要神来指导他们!”接下来的内容蝶侍她们没怎么听下去。
娑椤在男子讲得忘我时凑上前和卡斯提拉耳语:“在主教不在的时候,都是他管理教会里面的事情。虽然管得很多也喜欢骂人,但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其实每天刺激他还挺好玩的。”
这时门外传来骚动。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即将登场。列当立刻停下嘴皮子,整整乱蓬蓬的头发,丢下蝶侍她们,换上一副更加谄媚的面容直扑门口,恨不得双膝跪地利用惯性哧溜过去:“梅占女士!鄙人列当在此恭候大驾光临!”
“这家伙是喜剧丑角吗?”卡斯提拉皱眉。
蝶侍这时却捂嘴笑了:“虽然见风使舵又让人觉得欺软怕硬,但这种人也很有趣啊。他的坏也就如此,而且一眼就能看透。反而不用提防太多。”
“如果他能让你打起精神,我倒可以容忍这种人的嘴脸。”卡斯提拉叹气。
“梅占姐姐!是梅占姐姐来了!”娑椤激动地大喊,拉着珙桐往人群里冲。
蝶侍她们也好奇地朝那边看去,只见簇拥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并毕恭毕敬地让开一条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走进。她戴着毡帽,黑色的长发披散,又亮又直。同样黑色的呢子大衣敞开披在身上,可以看见里面衬着西式制服与她脖前戴着的白色女士领结。打底裤勾勒出她完美的腿型,与垂下的褶皱短裙相映衬。
这样的打扮让人眼前一亮。她看向周围的人露出笑容,眼神却完全没有焦点。她笑的时候露出浅浅的酒窝,散发出奇异的引力让所有人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名叫“梅占”的女孩眼神空洞,她的目光跨过人群,似乎是想看透教堂的墙壁看向更加深邃的天空。
这时她看到了在人群边缘的蝶侍。
她拨开人群,更是冷落下大献殷勤的列当,直直走到蝶侍面前。她直视着对方,脸上露出笑容:“我非常喜欢你的表演。也喜欢你的戏剧,所以请继续加油。”
她说话声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鼻音,还有些沙哑,所以腔调非常有辨识度,却意外显得可爱,好像在和对方生着闷气娇嗔一般。
说罢她点头致意,信步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列当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大受打击。
“梅占以前从来都不会主动与别人搭话的……她们以前认识?”周围人议论纷纷。娑椤那边更是投来无比羡慕的目光。
“可能以前看过我的表演吧。但我不认识她。”蝶侍也一头雾水。
大家就坐后,列当代替主教上台演讲,概述了这次“苦无礼拜”的大致流程。虽然每次来他都会把这番话原封不动地说一遍。坐在蝶侍身边的娑椤小声嘟囔。
接下来是类似于冥想的活动。大家闭上眼睛,感受宁静。
蝶侍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刚刚我还是思绪混乱,可来到这里后,却感到不可思议的平静,好像什么烦恼都消失不见。真的好神奇。”
卡斯提拉原本想说这是宗教的心理暗示,可自己也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波动。这种波动从脚下传来,经由教堂设计好的四壁反射增幅,如温水般浸透她的身子。她本能地想摆脱这陌生的舒适感,却终究败下阵来。自己分明感受内心的悲伤,痛苦在慢慢被剥离,接着漩涡般被瞬间抽走。身子轻飘飘,就像去除污泥变得轻快起来。
她不觉放松下来。
这时身旁的蝶侍还闭着眼睛,却身子一软靠在自己身上。
“我……好幸福……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到了……”她张嘴吐气,呓语般喃喃。
卡斯提拉温柔地拍拍她的头。趁着自己还算清醒,她看向周围,情况也大致如此。这从脚底下传来的波动让她感到疑虑,可现在她无法思考那么多。实在是……太舒服了,这种感觉。身子软下来,大脑一片空白,以前所有堆积的黑暗与毒素,全都方糖似化开去,只剩下无与伦比的平静与安详。这——就是苦无教的力量吗?怪不得发展如此迅速。
接下来的活动则是上台,面对众人说出内心的苦恼。如果觉得害羞也可以私下倾诉。因为就如列当所说“把痛苦说出来是减轻它的方法”。这句话似乎让人有不得不去服从的魔力。经过刚刚的冥想,教堂里面的人都有些恍惚——透着幸福的恍惚。
卡斯提拉集中精力保持清醒。周围的人开始骚动,有些人走上台,鼓足勇气说出自己近来内心的痛苦。而更多的则在座位席间讨论开。虽然入教以来他们可能已经重复了很多遍,但还是乐此不疲。
“你能听听我的苦恼吗?我家住在旧市。我家里很穷,父母收入很低,而且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需要去养。”娑椤看向身旁的卡斯提拉敞开心扉,”我爸总说我一个女孩子读书没有什么用,就总是逼我退学,说威胁我,如果升学考试没有考好就让我去旧市的午夜区工作,还说什么在红灯区可以赚的更多些……”
卡斯提拉微微张嘴,看着眼前表面上无忧无虑的女孩,说出那沉重而悲伤的秘密。
“我虽然也住在旧市,但仅仅是为了避人耳目。我父母在新市有好几套房产。他们总是忙着赚钱,根本没空管我。他们给了我一切。除了对我的爱,他们什么都可以给我。”珙桐接着开口,“我怀疑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人爱着我。我小时候曾经被绑架,我父母竟然嫌赎金贵而对我弃之不理,还好最后机构着手调查把我救出来。”
卡斯提拉握紧拳头。
周围素不相识的教众,纷纷打开心扉把深埋于心里的痛苦回忆彼此分享彼此宣泄,他们的表情却不见痛苦,更多的是对现状的满足与幸福——或者说,卡斯提拉想起来一个词:“解脱”。
这时耳畔传来蝶侍软绵绵的声音:“小卡……我想把我的悲伤全都说出来,可以吗?”
卡斯提拉一回头,看见蝶侍的样子不太对,还是一脸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模样。果然她还没从这种状态下清醒过来。蝶侍有时候过于敏感,做一件事情也总是集中全部精力,很容易受到一些心理暗示的影响。
经过刚刚的事情,卡斯提拉已经心中有数:这个苦无教是在利用某种心理暗示来左右信徒的情感与意识。如果籍此进行非法集资甚至邪教活动,那么她就会立即采取措施。不过目前她打算按兵不动,因为就算心中起疑,她也没有抓到它的狐狸尾巴。
“你说吧。”
“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好喜欢剧团里的大家,也好喜欢那里美好的回忆,所以为了能够保护剧团,我可以付出一切。我只是想让大家获得幸福而已,我不想要自己的幸福。蘼荼,我的养父母,还有小卡,你们幸福我就什么都满足了……但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实现不了……他总是缠着我,我很害怕,很恶心,他还威胁我如果不和他在一起就要毁掉整个剧团,我不想去找他……”
听罢卡斯提拉立刻警惕起来:“是谁?”
“我好困,想睡觉…… ”蝶侍却已经睡着了。
看来回去得和潘多洛商量一下应对措施了。如果必要的话,还得托她动用茶党的力量。她思忖。蝶侍平常是不会把埋在心里的压力说出来的。这次她真的进入地太深,也可能是潜意识里试图求救,才说漏了嘴。等她醒来后还是别告诉她比较好。
这时台上又有动静,原来是列当邀请梅占,希望她能说出埋藏在心里的痛苦。
“像您这样优秀的人,会有什么烦恼与痛苦呢?请让苦无教为您排忧解难。”
梅占只是笑:“我的痛苦你们没有办法解决。但说出来也无妨。”她深吸一口气,“我曾经爱上了一个男人。不,到现在我还深爱着他。他给了我一切,一个新的家庭,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人生,也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与动力……但他,却先丢下我走了。我爱他。我非常非常地爱他。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但我和他都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是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而且我和他约定好要好好活下去,所以我不能随他而去。”
说的时候她表情异常冷静,卡斯提拉发现梅占之所以全身的色调不过黑与白,原来就是为了祭奠所爱之人的离世。
她一下想起了很多事情。全是遥远的回忆。
列当叹气,礼节性地对梅占的遭遇同情,并招呼教众对梅占的勇气鼓掌鼓励。
掌声雷动之下,她鞠躬行礼。
“在这个教会里,全都是饱尝生活恶意之人。在这里他们可以相互扶持相互温暖,把外界的黑暗与痛苦暂且忘却,这就是苦无教当初成立的初衷。不幸之人最会善待他人,孤独之人最会温暖他人。因为他们不想让别人遭受同样困厄。”
列当拿出一张稿子,磕磕绊绊地读着,台下的人们陷入到一种奇异的恍惚与狂热之中,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些细节。文案写的很好,估计是出自他人之手。可惜了这么好的稿子。卡斯提拉惋惜。
“只有那些会熟练欺骗自己的人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不是么。”
背后传来声音。一位生着着娃娃脸的男子大猫般慵懒趴在长椅的椅背,冲自己微笑。
“你是茶党的人吧?我还记得你。潘多洛把你们的事情都和我说了。怎么,还想要找这个姑娘的麻烦吗?”卡斯提拉看看靠着自己睡着的蝶侍。
“不不不,今天另有安排。党魁暂且不会缠着剧团了。我叫雀舌,这次到这里,是来调查事情,顺便看望一位难缠的同僚。”雀舌的目光看着台上。那里,梅占正在教众的包围下露出可爱的笑容,与大家握手欢笑。
“你觉得茶党里哪个人最可怕?是见首不见尾的的白毫?皮笑肉不笑的雀舌?还是杀人不眨眼的草魁?不,都不是。茶党里真正可怕的人,从来都不会摆出一副可怕的面孔。”
雀舌喃喃。
他若无其事地报出内部成员的代号,是想博得自己的信任吗?卡斯提拉满腹狐疑。
“暂时不提她了。”雀舌收回目光,“小卡,你以前是不是在教会工作过?”
“不准这么喊我。”冰冷的回答。
“好好好,我错了,卡斯提拉小妹妹。”雀舌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也知道,我们茶党与机构合作调查‘梦魇雇员’事件对吧。但最近梦魇雇员的活动疲软,或者说:没有那些明目张胆出来搞事情的了。可另一个麻烦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你看看这个。”
雀舌播放出手机上的视频。
“这是……什么怪物?”卡斯提拉皱眉。
“这些都是机密。我也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闭路监控能拍成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你的意思是,大晚上有这样的一只怪物在街上乱跑?没有目击报告,机构教会也都没有采取行动?”
“差不多吧。很多线索都指向教会,很可能他们隐瞒了什么,但不知道是具体的哪一个教派分支。所以知道教会内部资料的你一定可以……”
“不好意思,我不想趟这浑水。”卡斯提拉摇醒蝶侍,打算离开,“你们茶党不是消息灵通,什么都可以查到吗?用你们自己的人去。恕不奉陪。”
“本来我们也有一位高级干部混迹教会,也是苦无教的忠实成员,只可惜……证据显示,她已经不值得信任了。”雀舌又瞟了一眼台上的笑靥如花的女孩,叹气,“当然咯,你有权利拒绝我。不过你可不是义务劳动。情报,金钱,特权——只要力所能及,我们都会给你作为回报。”
“贵圈真乱。”卡斯提拉看着身旁的蝶侍尚且迷糊,她的目光却突然闪过一丝凝重,“好,那么我改变主意了。我可以协助你们。但我需要你们把所有情报毫无保留地交给我,并且还得替我办一件事。”
“成交。做大买卖可要有诚信。这个就算是给你的见面礼。”雀舌接着从腰包里摸出一个奇异的瓶子。乍看之下只有半截食指长,但罕见的是这瓶子的质地不是玻璃,而是木头。具体是哪种还不得而知。
“在怪物出现的附近,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这个。看样子是装什么液体的。但这不是重点。请看看上面的铭文。”
经由雀舌提醒,卡斯提拉才发现上面刻有小小的文字。在这么小的瓶子上刻下蝇头小字的确不简单。定睛细看,她却愣住了。
“怎么了?”
“我认得这种文字。这是……拉诺班文。虽然还不能完全解读,但……”卡斯提拉猛然想起最近萨赫的破译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这个时候带回去正好可以让她看看。
“你送的还真是时候。”她说。
“果然是拉诺班文,那家伙没有说错。”雀舌自言自语,“啊!她看过来了,我得去消除一下她的怀疑……”
“等一下!这个符号我好像在哪见过……”
再抬头,雀舌已却经跑到台上,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和那个叫梅占的女孩攀谈开来。梅占似乎也是刚刚才发现他在这。他们是熟人吧。
“我们过几天要去旧市第一医院做志愿者传播福音,你们也一起来吗?”
卡斯提拉吓了一跳,原来是娑椤拉着珙桐跑过来邀请。
“抱歉,我们还要准备剧团的排练呢。还有急事,先失陪了。”卡斯提拉替蝶侍婉拒,实际上她已经开始拟定最近的调查计划。而现在,更不祥的预感驱赶她,让她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说罢她拉着蝶侍,不由分说一路小跑出了教堂。
“小卡,你怎么这么急啊!”蝶侍刚醒来就这样折腾,停下来后气喘吁吁。
卡斯提拉则仔细看着教堂大门的装潢,终于在大理石柱的边缘,她看见了熟悉的铭文。在进门时她瞄了一眼却没有上心,幸好还记得这个细节。她拿出小瓶子,仔细对比。
而这些铭文——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两者一模一样。
正午的阳光照下来,和真相一样刺得眼睛生痛。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她扬起嘴角。
“小卡?小卡?你怎么了?刚刚你一直一言不发,我好担心。”蝶侍凑过来。卡斯提拉立刻把瓶子塞回口袋,连称没有事情,就是头晕,出来走走。
“我们回去吧。”她又看了看教堂,紧紧握住身旁漂亮女孩冰冷的手,快步离去。
深夜。
教堂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身为干事,列当打扫完场地后已经累的直不起腰。他一路抱怨着这个破教会没有钱请清洁工,一边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大门紧锁,所有的窗户都被窗帘覆盖后,他关上灯,仅仅举着一个小烛台,在一个不起眼的石壁前轻敲三下。
一个暗门打开。
他走进。而随着暗门移动发出的厚重声响——
整个教堂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