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落幕。他和《挪威的森林》的友谊。走到了尽头。
他转身眺望着不知不觉被留在身后的宏伟城池。一切都结束了,他说。他在这座城里生活三年。没有三年。有一段时间他失去对时间的观念。痛苦或开心能让他忘记。时间啊,它带走某种东西。这种东西支撑他的灵魂。
他扔下风尘仆仆的书包。端正又亲近的向面试官介绍自己。如果不是嘴里吐出烟臭味的短发男子,如果不是女人长发枯萎,他一定侃侃而谈。三年过去(假定三年)他回想起后来被他称作奎魁和梦生的一对长着完美夫妻相的面试官,臭味和枯黄已经褪色,留下该是某种美好。奎魁让他具体的介绍自己,他告诉他他的名字。梦生让他说说他的爱好,他告诉她他的爱好。他坦诚的回答一切经过伪装的问题。仿佛他的回答让它们变的像烤半焦的面包一样实在。奎魁和梦生大抵是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满意,以至于忽略了他的迟到和磕磕绊绊的回答。你为什么到我们这里来工作呢?奎魁或者梦生问道。他暗自窃喜抑扬顿挫的讲出他与他们的缘分。他是一个归乡的游子,他小时候是多么巧合的向往他们的工作。现在他回来了,如果能加入他们会让他迸发出怎样的热情。奎魁和梦生也很好奇。他们不放过一个细节的盘问似的对他的故事好奇。或者他们只是出于礼貌好奇。
奎魁和梦生后来各有归属。奎魁属于隔壁办公室的半长发女郎,那位时常裹着棕红色毛绒风衣配一副黑色严肃眼镜的部长。梦生属于远在天边的童年故友,维系她们感情的纽带就是他面前的灰色油腻的有线电话。正因为梦生几乎占据了电话的所有拨号键,他也乐得轻松不用接听来自底层悲苦人民的抱怨。他的工作本该是时时刻刻守在传递着梦生的甜言蜜语的电话面前,饱含怜悯的为这座百年小城的劳苦大众解决心理问题。他们都有心理疾病。是的,他们每天工作二十五个小时,他们吃的是用这二十五小时工作换来的一勺米饭。米饭是如此的难吃,嚼起来就像失去了灵魂的米。他吃过。当时他彬彬有礼的向为他盛饭的挺着肚子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一个小婴儿似的中年女士行注目礼,希望能借此表达他对工作在第一线的人民的崇高敬意。毫无疑问他失败了,中年孕妇吼道:要什么!赶紧的!草他妈的!他本来不希望生气,即使他厌恶脏话。确切的说应该是脏话从某种东西里喷涌而出,化作了口水流进了失去了灵魂的米饭里。看不见颜色,只有某种恰好角度的阳光斜射在米饭上面才会有某种晶莹闪烁,仿若白夜里看不见的星星。他能做些什么?厚的仿佛眼镜片似的隔板挡住了他的视线更挡住了中年孕妇的面孔。也好,看不见真好。他对着米饭说。米饭哀求他放了它。他问它理由。它说它本是一名归乡的游子,不慎被奸人所害化作一碗米饭。他相信它,更何况它已经被污秽、恶心毁坏了面孔。他于是饿了一天肚子。他自此终于相信了心理问题是一种疾病。
他眯着眼享受着偷偷摸摸进来的傍晚,办公桌上摆放着所有东西都被镀上了意义式的温暖。那部油腻的电话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办公室了只剩下他和这部疯狂的电话。他突然在这叫声中发现了某种暴虐。那种催人去死的暴虐开始像血红色的雾气一般弥漫开来。他抓起电话,然后重重的扣上等待它的哀嚎。它不知死活的再次疯狂的叫起来,叫声就像杂种的乌鸦装作纯黑色的天真。他抓起电话,以求生的本能扣上。然后,他等待。好了,事不过三,让我们好好的工作吧!他握紧拳头仿佛终于说服了自己慷慨赴死。某种英雄式的光芒开始融进他的语气中。
“喂,您好?”他就是南丁格尔化身,就是深海里搏斗鲨鱼老人。
“你们他妈的的电话怎么他妈的这么难打!”她的声音多么有磁性,在他自动过滤了“他妈的”三个字后。
“是的,请问您有什么问题?”
“我他妈的没有问题会给你打电话吗!”
“是的,请问您有什么问题?”他感觉自己脸开始挂上一层厚厚的假面具。脆脆的、甜甜的像糖一样,一动就会碎掉的笑容。
“我老公出轨了!”她的语气是那么温柔,好像怀里抱着能口吐珍珠的小宝宝。
“您说什么?”
“我老公他妈的出轨了!”你这样说才符合语法规则嘛,他听懂了。他在搜寻能给她安慰的所有词语。
“我他妈的在家带着孩子,披星戴月,早起晚睡。赚钱供养家。”
他忽然对她的故事失去了兴趣。应该是因为他对她的故事从来就没有过倾听的欲望。他咀嚼着她透过电话线的怨恨,某种真实开始显现。她和他身居异地。他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他。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背叛。唯有通过电话的频率和由声波转化为的亲昵语气判断。他假设她为一位身着警服的年轻警察诱惑。她打来电话的理由不就显而易见了吗?在他黝黑的脸庞上分明刻印着她的口红。
他真的不想想了。他的记忆开始翻腾,像青色静脉中翻腾的血浆,涌动着。她把电话由左耳移到右耳。辐射或者电热或者两者都起作用。她站起身,走动着。换了一张凳子坐下。她嘴里的唾沫消失在午后明媚的阳光里,闪着银光。她的大笑在浓墨色夜中神经质般响起。她像一个隐藏精神病人。在电话的那头是精神病医生和护士,还是她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