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抿了一口干姜水说,后来呢?
分手了。
我不告诉钟毓,你现在还会想起她么?
怎么说呢,有时候仍会想起她,但看不清她的脸,有一层雾遮在那里,每次我想冲破那层浓雾,就跑啊跑,可总也跑不出雾的范围,她就在前面,一步之遥,又触不可及,只有细雨迷蒙,她穿着一身白色玻璃雨衣站在那里,像一个瓶。
花瓶么?
不啊,文刀附加了一句,药瓶,里面装着医我的药。
他这么说,并不是矫情。
文刀的生活本是随意的,每天睡到舒服,晃悠着去上课,晃悠着思考人生,用笔和相机记录下脑袋里的灵光一现,他从不嫌单调,乐得舒服。如果说他是一只温水里的青蛙的话,就会在闲散的某一天因为跳不出剧烈变化的环境而死去了,他那淡淡的形象也就会消失了,像水消失在水里。而柳文文则是一只沸水里的青蛙了,时刻紧绷着神经,不断做出努力试图改变世界,至少不让世界改变自己。她的生活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单调,是自律精致的单调,每天雷打不动的二十分钟运动时间——跑步,跳绳,瑜伽,深蹲,平板支撑简单有效;为保持身材和健康,每天都会吃一定量的水果和干果——数量精确到克,脂肪和营养都是经过严格计算的。管得住嘴,迈得开腿,她把自己对身体的严格要求看做是对未来的投资。这与那晚喝醉的她判若两人,以至于文刀后来总是怀疑那一夜是否真的存在过。
恋爱后,柳文文充沛的精力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隔阂——她每天拼命地划水,拼命地游啊,文刀则一如既往在温水里徜徉。柳文文想给他注入一些正能量,她要求文刀每天抽出30分钟来提升自我,选项包括:健身,读书,学英语,做饭。一开始,文刀选了读书,可并不是他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柳文文丢给他一堆艰深晦涩的书,说只有这样的阅读才能让大脑思考。书读不下去,文刀开始尝试健身。十多年前,健身房还没开始普及,文刀就拉着两三好友一起去游泳,大冬天抖抖嗖嗖地搀扶着往长江里跳。不得不说,那段时间的冬泳让文刀的体质有了很大的变化。之后他开始学习烹饪,一到周末就去食堂打下手,条件就是能跟着大师傅学一招两式的。可还没来得及让柳文文吃上一口他亲自做的饭菜,俩人就分手了。至于原因,文刀还是藏在心里。
其实我是感激她的,她就像是浑浑噩噩的日子里的一道光,虽然最后还是离我而去,可我眼前总有那道光的残影,不至于让我在黑夜里迷失。文刀咬了一口烤银杏,淡淡地说道,眼睛盯住桌上的一块污渍。
后来呢?你还每天提升自己么?
当然不了,太痛苦了。
我以为柳文文彻底改变你了呢。
我倒是希望如此,刚分开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还乐此不疲地学做饭、锻炼、读艰深晦涩的书,连早饭都会买两份。可一星期之后夜跑完的一个晚上,我躺在操场上,手不自觉地拍拍身边的空地,空空如也,那一瞬间我猛然意识到我是一个人了。
叶清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可他不明白,既然没有彻底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又怎么谈得上是“医我的药”呢。他只好把这归结为伪文青的小矫情,什么事都要赋予它意义,否则这件事就毫无意义。
文刀似乎看得透他的心思,继续说,在同时我也意识到柳文文的离开,似乎也在她的计划之中,以至于她不痛不痒,随时随地都可以抽身离去,而我自始至终或许都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如果没有音乐节那一夜,我们的生活根本不会有更深的交集。从那时候起,我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生活,也有了对未来的计划,直到现在我都还不偏不倚地走在我计划的人生轨迹上。不说虚的,这应该是我从那段感情里最大的收获了。
叶清笑着摇摇头,没看出来,她对你影响这么深。
爱情的力量吧。
是么?叶清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有些人渴望陪伴,有些人渴望心灵交流,有些人渴望信赖,有些人渴望钱,也有些人渴望性,可所有人都说渴望的是爱情。看来还有些人,渴望未完成情结呐。
你虽说年长我几岁,可情商着实差的远嘞,借着对文刀的了解,叶清就这么直言不讳地说。
叶清忽然身子向前一倾,双手叠起来支撑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接受不了被抛弃的现实,时至今日。
文刀的脸色涨红,似乎是因为被撕开伤口又无力反驳的羞赧。
叶清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你甚至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她不是么?
文刀右手紧紧握住水杯,肩膀轻微地颤动着,又陡然一松,整个人垮了下来。叶清还在不停地说,但文刀的脑袋已经开始飞了,他的脑海里全在浮现武汉绮丽梦幻的凌晨,零星缀着星点的天空,萤火虫飞舞的街道,一间紧紧凑凑的幽暗的房子,两个漂亮的青少年情侣紧紧交缠……
你说的对啊,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文刀一瞬间,心乱如麻,往事沉渣泛起。因为好看么,野性么,还是体贴呢,似乎都不是。当时对她的感觉就是,我和世界上所有的人排列组合会有无数种可能,可只想和她组合在一起。
文刀抬起头,正面迎上叶清的目光,忽然有了精气神,说道,可是你知道么,喜欢,它不应该有理由啊。
说完这句话,文刀便不再开口,大概是觉得两个三十多的大男人坐在这里讨论属于小青年的喜欢,十分奢侈又矫情。叶清也识相地闭上了嘴,眼睛不时地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