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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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远山,远山亦在望着我。

“你姥爷老下了,日子定到23了,你请假回来。”

收到老妈这条消息,我正忙着工作,看到消息的一瞬间,思绪仿佛恍惚了,泪水即刻红了眼眶,只想尽快回家。

请假,我买了最近车次的火车票,连夜奔赴回家。

算算日子,去年姥爷的医院诊断书上是93岁,近几年一直缠绕脑梗病痛折磨,延安市医院跑了不少趟,插了尿管, 身体上的重量也已骤减,我在车上思虑着姥爷的身体状况,却不想窗外早已升起旭日,那升腾的朝阳闪烁着照耀在这片大地,时光的洪流不断裹挟着我们前进,无法退后,唯有不断前行。

回到家我就急匆匆往姥爷家赶,母亲早已过去照料姥姥以及姥爷过世后的一切事宜。姥姥姥爷家离县城不算远,坐落在一片小村庄,等我赶到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聚集在院子里开始布置灵棚,院子里还是熟悉的场景,只是灵棚的搭设与周遭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自小在这里生活,我不禁又陷入记忆的漩涡,翻墙溜沟,上树下河,这里是我儿时的避风港啊 ,只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那么萧条。

人永远也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于青春的感受。

“二舅舅,来,我来帮忙。”我看到灵棚一旁的二舅舅拿着灵棚的杆子便上前帮忙。

“栋栋回来了,工作还顺利吧?浩浩还有两天就回来了。”二舅舅说着从裤兜里掏出支烟递给我,面容憔悴,两鬓也早已斑白。

“嗯,还行还行,来的时候通过电话了。“我接过烟,欲言又止。

“栋栋,快来给你姥爷烧纸,一会再忙。”

母亲走出门来朝着在院子里的我喊道,我走进老宅,看到姥爷的遗体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上连头盖着一块布,身前放着香火,烧纸,祭食:整个房子充斥着香火味道。

“姥爷,我回来了,我来给你烧纸了。”

我跪在蒲团上,望着眼前静静躺着的姥爷,尽管之前已经做好心里准备,可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近几年因为工作的原因在外疲于奔命,很少回来看望二老,去年过年回来的时候姥爷还坐在窗边暖气片旁对着我笑,耳聋眼花已是老毛病,可他清楚的记得这个大家庭里的每个人,却不想几月过去,噩耗便接踵而来。

记忆又随着胸膛迸发开来,我自幼身体有恙,虽然作为外孙子,可姥姥姥爷他们总是偏心于我,有好东西总是偷偷留给我,年少记得有一夜和母亲吵架,我一边哭着一边徒步十几里地沿着马路走到姥姥姥爷家,因为我知道,我还有姥姥姥爷撑腰;姥姥那年夏日被玻璃瓶炸伤了脸,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姥姥脸上满是伤疤,一下就哭出了声,姥姥还在旁连声安慰我;我年少时,姥爷已经老了,那时候在村里开了一家修理自行车的铺子,我的第一辆自行车就是姥爷帮我组装的,成年后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去看望姥姥姥爷,姥爷都要往我手里塞红票子,我记得有好几次姥爷推着助行器一直送我到门外也要把红票子塞到我手里,他只看到我身体不好,只知道我不容易。


“栋栋回来了,栋栋。”纷繁琐碎的回忆被这一声叫声唤醒,我知道,那是姥姥。

门外姥姥的声响响起,姥姥步履阑珊地朝我走来,一头早已莹白的头发下还是慈眉善目的模样,姥爷这几年病重一直都是姥姥在旁照顾,病痛折磨姥爷的同时也同样在姥姥的身躯上有所显现,我迎着她的方向搀扶着姥姥早已瘦弱的身躯。

“姥姥,我回来了。”我心里顿时泛起阵阵心酸,在心里盘桓不散,因为我知道姥爷的离世对姥姥意味着什么。

“走,烧完纸先过去吃饭,你大舅舅那边做好了饭。”姥姥看着我,一脸疲惫的模样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拽着我的手腕把我往旁边的窑牵。

“姥姥,你以后就住我们家,跟我妈住在一块儿,这样也好照顾。”

“我才不去,我一个人在这儿自由自在的,你妈那边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你妈上班走了房子里就我一个人,在这边我还能找邻里邻居串门。”姥姥摇摇头一边说着一边吃着手里的馍馍。

“我这几天还住在那个窑里,我睡在炕上,你姥爷睡在地上。”

“可就你一个人,这让人怎么放心的下,你又不是没儿没女的,这时候不麻烦她们啥时候麻烦?”

“死了算球,你姥爷走我前头算享福了,这种事谁走后面谁遭殃,你二舅舅还在院子里装了监控,我说不装,实在拗不过,姥姥没事。”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姥姥从不避讳这种事,生死早已看淡,也不想麻烦子女照料,孙媳妇上来帮忙做饭姥姥都要给“工资”,美其名曰这是我雇的保姆。

”栋栋,倒是你,你啥时候结婚呀?啥时候带回来个女娃?”

“啊?”

“你看着别人结婚,你就不爱?”姥姥疑惑地问向我。

“不爱,那有啥爱的,哈哈。”我打了个马虎眼,欲想翻过这个话题。

“姥姥这儿给你留着钱呢,不怕。”姥姥作势凑近我耳边,悄悄的给我说。

“我不要,你的钱就留着好好花。”如果我连自己也说服不了,那要怎么说服别人。


两日之间,家里人陆陆续续赶回来,大舅舅家的两儿两女,二舅舅家的两儿一女,还有我妈的两个儿子,弟弟在西安马上大学毕业也赶回来了,两位舅舅家的子女早已成家,拖家带口的都赶回来,老宅子霎时间变得热闹起来,最后算算姥姥姥爷的重孙子都有十一个,这个大家庭真真正正的在这里开枝散叶起来。

“老掌柜这辈子活的值了,你别看,很少有人能活成老掌柜这样儿。”二舅舅放下饭碗,对着我们这群孙子辈的说着。

“那会儿老掌柜年轻的时候从华阴那边一个人过来,因为有门手艺, 娶了你们姥姥,这才慢慢的开枝散叶,有了这一大家子人,到现在华阴那边还有老掌柜的几个外甥,说是明天后天也要过来吊唁,我说是年纪都大了,派个代表过来就好了,可他们执意不肯,唉,要过来那就都过来吧。”二舅舅挠了挠头向着我姥姥的方向说着。

“要过来就都过来吧,也有小十年没见了。”姥姥这样说着,看着重孙子辈在窑洞里嬉戏打闹,又看看我,若有所思。

生命的延续在时光的长河中如远山一般蜿蜒连绵,穿过了一切艰难险阻,此刻才见其重量。


姥爷是在母亲的怀里安详离世的,去世的的时候并没有遭受病痛的折磨。

那天母亲正好在姥爷家帮忙洗衣服做饭,姥爷一直眼巴巴的瞅着母亲看,母亲还疑惑的问姥爷,给姥爷喂饭的时候就感觉到姥爷不对了,她连声呼唤,想试着唤醒姥爷,可却已然叫不醒,姥爷就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或许对于姥爷来说在去世前最后一眼见到自己的女儿是一种深深的慰藉吧,后来那夜睡得迷迷糊糊听姥姥说起姥爷生前的事,趁着夜深,我趴在炕沿边无声抽泣,


后来宾客越聚越多,吹手班子来了两拨,整日在院落里播着哀乐,流动餐饮车在院子里的一角做着饭,我们一直不停的招呼宾客们吃饭,姥爷也被移入棺木,华阴来的四个姥爷的外甥也来了,孝子们身披孝服,跪在灵棚两旁,磕头叩谢宾客吊唁,大舅舅家的大儿子作为长孙扛引魂杆在前,孝子们哭送,沿途抛撒纸钱“买路”,摆路灯为亡魂引路,领羊的时候大舅舅二舅舅和母亲各领了一个,然后外甥领了一个,孙子辈的也领了一个。

墓地的选址不远,姥姥姥爷的院落依山而建,墓地就在后山的一处平坦的土坡上,旁边种着玉米庄稼。

长孙扛引魂杆在前,后有孝子孝孙背扛棺木哭送,浩浩荡荡一群人往后山走去,棺木入土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幸好有同村的一大群人帮忙,我亲眼看着姥爷移入棺木,又由棺木入土,古人说入土为安,逝者方得其所,家属方觉心安。便就是这意思吧,在众人的帮忙下,不多时,一座新的坟茔便矗立在后山, 引魂杆被深埋在坟茔上方,阴阳先生在坟茔上方摇着引魂铃,为逝者招魂,祖祖辈辈留下的规矩,丝毫都不能逾越。

"老方,你把墓地选在哪儿了?”这时候同村的一个大叔问向旁的大叔。

“就在那儿,我和老刘都选那儿了,那边地势平坦,子女们上山烧纸也方便啊。”他指了指旁边的大山,放下铲土的铁锹,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渍,略带骄傲的说道。

第二天来后山复三,烧掉姥爷生前的贴身衣物以及孝服,母亲一边翻葙倒柜找姥爷的衣物一边抱怨姥姥,

“这件新新的,还有这件,都没穿过,标签都没撕,让你藏东西,常就舍不得穿...”母亲一边说一边就哽咽起来。

姥姥乖乖坐在炕沿上,听着母亲唠叨,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就只是笑笑不说话。

“你看你大舅舅,还给旁边的坟茔都烧纸了,你姥爷埋在这儿,也算是个“新人”了,在下面也不要受欺负。”

“二舅舅,为什么不给姥爷立碑呀?”

“等你姥姥...,到时候一块立吧。”

姥姥,我害怕,害怕家里人下一次聚齐的那一刻。

登高望远,远山蜿蜒连绵,我望着远山,远山亦在望着我。

几日的喧嚣过后,宾客四散,这所院落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彷佛从不曾热闹过,旭日照常升起,皓月依旧照耀,这世间的一切都在遵循大自然的法则运作,谁都不曾打破,只是在这其中,参杂着我们千千万万的思绪情感,也有一位年逾百年的老人漂泊,平淡,安静,精彩,平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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