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大餐过后,浓睡不消残酒,便就呼三俩老友,置一小桌于门外空阔处,再上红酒小酌,美其名曰:“回魂酒”。
人朦胧,树朦胧,凌晨的月更朦胧,浅云如轻纱遮掩,微风似恋人抚面,此时此刻,心旷神怡。
微醺中,一条小虫吊于眼前。再睁双眼,不错,正是一条一厘米长的小虫,它荡悠悠的,在轻风中忽左忽右。
顺着小虫挂在嘴角的微丝往上一瞄,我不禁骇然。若隐若现的虫丝成一弧线向上伸延,直至上端便细不可见,挂于树枝或者树叶混然不清。最高点目测达七米以上,是其身躯的近千倍。
我们不约而同地观察它,风停下来了,它继续垂直下行着,一个红酒杯的距离,一瓶红酒的距离,不到一分钟,便到我们的膝盖了。
我忽然恼怒起来,汉语言中只有害虫一词,并无好虫之称,凭何一条害虫可以在我面前这么自在,这么嚣张。它不知道人有好人,也有坏人。我坏心一起,一手挥之,想必丝断虫亡。
绪不知,虫形成一条抛物线后便荡回原地,静止着。我感叹丝之坚韧也断了再次作恶的念头,我们便这样对峙着,静静的。
虫只能存活几个月,我便判断这条小虫应该只有两个月的年龄,它整天窝在我家门前的小树上,看日出日落,看鸡飞,看狗跳,闻着我家的油烟,看着我汽车发动不起的笑话。它应该认识我。
我认为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它忽然均速向上闯,它向上前进必须再次经过我眼睛的高度,刚才静止时它终于认出了我,并且认为我刚刚的作恶是因为我暂时还认不出它。人,对陌生的人总是怀有戒备心理,熟稔了,也就放开了,虫也一样吧。
一个红酒杯的距离,一瓶红酒的距离,它再次到达我眼前,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移,谁敢保证它不会象箭般射出毒液,虽然我们熟悉了,但有时熟悉的人也会在背后捅一刀的。
在接近眼高的时候,虫明显加快了速度,一刹那便一个人高,它应该还存在着戒备心理的。一个贼被追赶时,如离弦之箭,速度之快可以突破人的极限。我怀疑那些奥运冠军是否以一个贼的心态完成赛程的。这条虫经过我面前时就如一个贼一样,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虫的前进方式令人匪夷所思,只见头跟尾并在一起,身子成弓形,接着一直,就这样重复着,永不停歇。虫丝哪里去了呢?吞进肚里?这七米长的丝绕在手指上犹如戒指,它一厘米长的身躯何以容纳,蛇岂可吞象。
它缠绕在颈部?缠绕在尾巴?我们并没有看到它背着一个戒指负重前进,真是不思不得其解。或许你认为丝是它肚子里吐出来的,但生出来的孩子岂可塞回去,特别是经过生长以后。
天无绝路之人,生存使人满身本事,虫也一技在身。如牛可反刍,蛇能放毒,壁虎会自卫而放弃尾巴,狗会讨好人而摇尾巴,蝙蝠为捕食猎物而超声定位,毒蛇会为捕食猎物而红外线扫描。每种动物皆有其独特的本事,因而,对于虫的诡异,不作细研,只归其有独特本事罢了。
我们不停地动着嘴,虫不停地动着身躯,微风吹过,那丝又成弧状,它迎风而进,犹如勇士。
一瓶红酒喝完之后,虫便马上到达终点,这时已经看不到虫丝了,虫只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骤然望去,还得聚精会神扫描一下,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仿佛间,树抖了一下,它应该爬上树枝或树叶了。
树是幽暗的,依稀几丝月光穿透树叶间隙,停靠在树枝上,虫会避它而走,只有黑暗才让它安全吧。
它的窝应该是很稳妥的,树庞大的身躯承受着它的蚕食,一口,二口,不知道树会不会哭。它被虫啃得满身疮痍还一如继往为它们遮风挡雨,树的胸怀是宽广地,因而总会长久地挺立着,虫会因作恶而先离它而逝。
门前的树没有鸟窝,虫可以放心居住,鸟是稀客,鸟饿了还有其它食物。或许停在树叉上时,它正饱着肚子,对这条小虫无动于衷。也或许它饿了,而树上还有数不尽的虫呢。
虫正常会懒洋洋地爬在一片树叶上,晒着暖暖的阳光,被鸟啄食的机率甚少,可是万一被啄食了呢,那就是它悲惨的命运了,就象人一样。
今晚的风大点呢?虫会被吹走,吹到我的酒杯中,吹到路边的草丛,吹到另一棵树上,它就再也回不来了。不象我家的小狗,消失四五天后还认得回家的路。我真庆幸今晚的风很小。这样,我家的树上就还存在着一条可以攀七米高峰的虫勇士。
暴风骤雨对人、对物总是残忍的,我们都希望轻风细雨,一生在风和日丽中度过,虫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