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止DORA
01
你说我们活在这世上,为的是啥哟?
小A又开始了他的每日一嚎,那带着一点土气的乡音,活像发春时候猫的叫声。
他的嚎似乎总没有尽头,每天时不时就来两句,感叹人生,感叹境遇。
可实在没什么新意,对于我们来说,这已经像穿衣吃饭一样习惯,估计要是哪一天没听见他嚎我们还不习惯。
小A是个愤青,不管看到什么新闻他都要评论几句,骂两声,好像不这样就没办法体现他在这个世界的价值一样。
可偏生我们几个都是冷淡的人,除了第一次安慰开导过他以外,其他时间我们都选择性忽略他不时的抽风行为,跟他聊天真的是一件很需要耐心的事。
他可以带着你从南京扯到北京,从厕所串串扯到周黑鸭,从唐朝扯到古罗马···他的思维极其跳跃,天马行空都不能形容其十分之一;他的言语极其丰富,口若悬河都比不上他千分之一;他的情感极其多变,瞬息万变恐只能表现其万分之一。
一个人思维跳跃是好事,一个人言语丰富也是好事,可一个人情感多变也是好事吗?当这三个特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还是好事吗?
因为小A的这些特殊性格,我和其他几个人别说和他说话了,有时候连走路都是避着他的,像老鼠一样暗暗绕路,唯恐被他这只善良的“猫”抓去谈人生,谈社会。
大一一整年,小A都在用他的言行时刻提醒着我们他的特别。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我们面上对他很友善,但在心里都有些鄙夷,甚至会私下嘲笑他。
这时候的我们从未想到,半年后他会以怎样一种新的姿态重新进驻我们的生活。
02
大学的生活很悠闲,平时课不多的话,可以到处浪,比起高中来不知道轻松了多少。
当然,这是对一般大学的学生来说的。至于我们这种学医的,还是学临床医学的大学生,大学简直就是噩梦的开始。
高数、计算机、英语都还不算什么,物理、生物、有机化学什么的也都就实验课多一点,最要命的的是解剖课。刚开始还只是拿假人解剖,可到后来就是真的尸体了,胆小一点的能直接给吓晕。
尤其是解剖室的低温和那个福尔马林的味道,你不用看尸体,只是站在那里都感觉背后凉嗖嗖的。
反正第一次拿真人解剖的时候,我们一个寝室四个人晚上每一个睡着的。都拿着手机看老友记,生活大爆炸什么的,一睡着就感觉有个东西在旁边,自己把自己给吓死。
在这种高压的学习状态下,很多学生都特别累,心理也有点崩溃,不过多数学生都可以通过自我调节化解这种感觉。只有极个别的同学会以一些比较极端的方式排解压力。
虽然身处于这种高压状态下,我们却没有多少不适,小A更像是受不到丝毫影响,整天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是复读机一般反复着他的伤春悲秋。
原以为医学生压力大到自杀跳楼只是乱传,可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会那么真实地发生在我们身边,而且来得那么快,那么激烈。
03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天黑沉沉的,仿佛下一秒就会直接朝着我们的头压下来。空气中隐隐飘着一片压抑,连灰尘也不敢随着风起舞,只剩几片落叶孤零零地从树上落下,再不肯飘起。
已是中午,天还是灰蒙蒙的,去食堂的路上也没有几个人。
我裹紧衣服,快步赶往食堂,下午病理学课可不好过,老师还要抽查上次课的内容呢!赶紧吃完回图书馆背书。如是想着,我加下生风,步子更快了。
一边走着,我一边想着病理学的知识,只是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远处嘈杂的声音慢慢变大,也逐渐清晰,我抬眼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隐约看见女生宿舍楼那边黑压压一片人。
好像有人喊着什么,太远了听不太清。我眼观鼻,鼻观心想无视那边的情况去食堂,可是那不大的声音就像猫爪一样,一下有又一下,缓慢而坚持地挠着我的心,最终,抵不过心中的好奇,我脚步转了个方向朝那边走过去。
还没靠近人群,我就看见了外围的两个室友。怎么回事啊,动静这么大?我拍拍他们俩的肩膀,满脸八卦。可是他们并没有以一贯的猥琐笑容回答我,甚至都没有看我。
有个大三的学姐在顶楼,好像是要跳楼,具体的我们也不太清楚,不过刚刚小A上去了,他好像认识那个学姐。
我恍惚了一下,感觉像是在做梦。有人跳楼,我没听错吧?小A上去了,他上去能干啥,你们俩咋不拦着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咋办?
他们俩听了我的指责抬起头,一个向我扯了下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还有一个面无表情,只是眼眶和鼻头都有点红。
算了,咱先在这等着吧!那小子应该没什么事,说不定他上去还能把学姐忽悠下来,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再一起骂骂这个社会,估计学姐就想开了。你们说对吧?
说着我呵呵笑了两声,可这个玩笑并没有逗笑他们俩,我们之间的气氛好像更加凝重了。我用这玩笑安慰着他们俩,也安慰着自己。
就那样静静地等着,等着,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然后,我们没有等到一个好结局:学姐跳下来了,一起下来的还有小A。
我直接吓懵了,只记得耳边是一波又一波的尖叫和哭声,然后是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最后是校领导疏散了学生。
不知道怎么回的宿舍,我脑子里一直回放小A掉下来的那一幕,回过神来我已经躺在床上,枕头湿了一大片。爬起来看看手机,已经六点多了,外面的天也黑了。我握着手机,看着辅导员的号码,不知道该拨还是不改拨。
我不敢拨,可是又觉得自己要面对真相,大概犹豫了一刻钟,还是把那串号码拨了出去。辅导员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甚至都握不住手机。
万幸的是,辅导员告诉我,虽然学姐当场死亡,但是小A还活着,现在在重症监护室,虽然伤得很重,但是不会死了。
不会死了。
04
小A大约在医院待了半年,我和另外两个室友经常去看他。他好像没有从前那么开朗了,话少了许多,对着我们也只是淡淡地笑。
我虽面上没有表露太多,但是心里特别难过,是不是以后再也看不见那样的他了,是不是很后悔没有珍惜以前的他?我不停地问自己。
终于又一次去看他,我伏在他的床铺上大哭,没有顾及同病房的病人异样的眼光,也没有管护士的警告,只是一遍又一遍说着我的抱歉,我的后悔,我的难过。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一只手轻轻的抓住我,我还能感受到那手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我停止了哭泣和自责,抬头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眼里带着泪,咧着嘴角露出一排大白牙。
我也咧着嘴,擦了脸上的泪和鼻涕。虽然丢了一回脸,也是有点收获的。
后来我每次来都会和他聊聊天,但绝口不提那天的事。只是我脸上的笑越来越苦,他又慢慢跟从前一样话痨和伤春悲秋了,这样真好。
他不知是怎么发现我的小心翼翼,主动提起了那天的事。
本来听见有人跳楼我只是过去看看,后来发现跳楼的人是学姐,我特别吃惊。学姐平时是一个很开朗的人,也特别乐于助人,我每次有困难找她的时候她都特别尽心。
我真的想不到她会跳楼。
我看见她在上面情绪好像特别激动的样子,而且也没有看见有人来劝她,我就想上去劝劝她。我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我劝劝她就能想开,我就上去了,没让他们俩跟着(两个室友)。
我上去的时候学姐就坐在天台的边缘,她看见我来的时候还朝我笑了一下,说起来,学姐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呢!
她笑的时候我以为她想开了,就走近想劝劝她过来。但是我一靠近她就情绪激动起来,一直朝我喊让我别过去,还问我为什么要过来。
我记得她一直说“你为什么要过来,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我知道我成绩不好,人长得丑,你们都讨厌我,都不喜欢我。但是我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我很笨,我就花所有的时间学习,我不好看,你们不喜欢我,我就买很多东西讨好你们,什么事都帮你们做。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我已经够努力了啊,真的已经够努力了,真的够了。你说,你说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你说我活着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呵,为了什么啊?·······”
我很努力想要劝她回来,一直向她解释她的好,跟她说我真的很喜欢她,很感谢她。本来她已经要被我说动了,我就差一步就要把她拉上来了。
可是她室友突然上了天台,不知道是要劝她还是要干嘛。她一看见她室友就又激动起来,又哭又笑,然后整个人就往后倒,我跑过去抓着她的手却被她带下去了。
05
学姐她就这么死了。
别想太多了,学姐已经死了,你也要看开点。你以前不就挺好吗,老是找我们三谈人生,谈理想,还举了老大一堆的例子,搞得我们三个头都炸了,见到你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绕路走。
我忍不住打趣他。
原来你们之前这么怕我,我都不知道。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原来你那么喜欢我,还哭了那么大一通,你知道我当时看见你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样子心里都快笑疯了。你个二傻子。
他打趣回来,笑的特别肆无忌惮。我的脸都要被他笑的爆炸了,现在要是有个地缝我能分分钟把头埋进去。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啊!我的一世英名,就这么给毁了。
不过,这泪流的挺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