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京没有带司机,自己开着车来到了江川湖边上,沿着湖边漫无目的地散着步,脑袋里全是江滨城轨项目的事,阳波省长显然对此事是非常恼怒的,听说环保巡察组的同志和燕京生态环境部对安坤副省长在江城市主持的一些项目的环评手续违规的事情颇有微词,北风书记好像也对安坤副省长不太满意了,省纪委的孙书记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打电话和自己聊起了江滨城轨项目改线的事情,还嘱咐自己在工程项目中一定要坚持原则,显然是有所指的,否则自己这位老学长不会平白无故的找自己聊工程项目,毕竟这和孙书记主管的工作不相干,种种迹象表明形势对安坤副省长不是那么友好了。可是安坤副省长是江北省土生土长的干部,从江城市国土局的普通干部坐起,到国土局长、江城副市长、市长,再到洪州市委书记、如今的江北省副省长,在江北省经营了三十多年了,当年如果不是江城市委书记陆中林空降到江北省,恐怕现在的安坤副省长就不仅仅是个副省长,而是位居省委常委的江城市委书记了,江北省很多干部都曾经是安坤副省长的手下或者同僚,在江北省的关系可以说是盘根错节,真的会因为几座别墅庄园而倒下吗?那天阳波省长发脾气的时候,自己之所以选择了沉默,就是因为他吃不准空降来的阳波省长会不会一两年后被提拔到外省当省委书记,毕竟阳波省长如此年轻,上升的空间还很大,而安坤副省长的晋升恐怕还是要在江北省先熬到副书记,毕竟按照燕京的干部交流惯例,常委的副省级干部跨省调动的概率要小得多,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大概率还要在安坤副省长手底下共事的年头更多,对于自己这样在燕京没有背景的厅级干部,想要跨入副省级得行列,那常委会的任何一票自己都不能掉以轻心,更别说万一安坤副省长成了副书记。不知不觉王学京已经绕着江川湖走了很远,他抬头望向江川湖对面得江城市政府大院,政府大楼上灯光闪耀,“或许身为江城市长得廖永铭内心比自己还要挣扎得多吧,只是不知道廖市长此刻心境如何?有没有心思下班回家呢?”想到这里,王学京苦笑着摇了摇头,为自己的狗拿耗子感到好笑,自己的事情还没捋明白,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不过王学京深信,此刻的廖永铭肯定更加烦躁,因为在江滨城轨这件事情上,廖永铭比自己陷得更深,自己最多也就是没有坚持原则,可是面对江城市设计院拿出得勘察设计参数,自己又拿什么坚持呢?总不能用权力代替科学论证吧?虽然知晓内情得明眼人都能想得出是怎么回事,可这毕竟是能拿的上台面得理由。而廖永铭就不一样了,安坤副省长的儿子安乐乐的电话是他接的,江城市设计院的报告也是他授意的,迁改线路的意见也是他在江滨城轨项目拆迁协调会上提出来的,就算是最后这件事情被翻出来,也是老廖同志在前面顶着,谁让他是安坤副省长一手培养的老部下呢?想到这里,王学京的心里好像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缓缓地湖风吹在脸上也变得柔和起来……
王学京猜的没错,廖永铭确实没有心情下班,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时而来回的跺着步子、时而愣愣的看着窗外江城市的夜景,对于逐渐被各方面关注到的江府别院,廖永铭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自己当时真不该仅仅因为安乐乐的一个电话就去动江滨城轨项目的走线,究竟是不是安坤副省长的意思对于现在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了解自己的这位老上级,他绝不会承认的,更何况这个江府别院还牵扯到那么多的旧账,单纯的生态巡查他并不担心,实在到了关键时刻也智能把老霍甩出去,可是这个项目绝对不能同时上燕京、北风书记和阳波省长的黑名单,因为没有人比廖永铭清楚整个江府别院项目背后的牵扯,与这些牵牵绊绊比起来,江府别院违规占地的问题简直就不值一提,尤其是那12个亿的土地出让金违规减免的问题,始终是廖永铭心底的一颗定时炸弹,虽然自己当时只是个秘书长,可毕竟当时各方面的关系都是自己打点的,这么多年来各个厅局部门都相安无事,就是因为江北省有接近30位历届的省部级领导在里边都有一幢别墅,所以没有人会支持真正的查办江府别院的问题,安坤副省长也是因此才会在当选副省长的时候呼声那么高。虽然说从产权登记的表面上看不出来江府别院的业主们有什么名堂,可是廖永铭清楚,一旦真的被省里盯上,纪委的一介入,不出三天就能查的明明白白。廖永铭最担心的就是省里下决心彻查,而目前传出来的消息,燕京生态巡查组好像铁了心要拿江府别院和江滨城轨做典型了,面对燕京生态环境部的压力,好像北风书记和阳波省长也都收到了关于江府别院种种问题的风声,两位江北省的一二把手好像也有一查到底的决心,只是廖永铭还吃不准,省里是真的要查六年前的旧账?还是做一种姿态给生态环境部交差?如果是前者,那安坤副省长还能全身而退吗?可是后者的可能性有多大呢?虽然廖永铭对于新来的阳波省长不太了解,可是经过这一年的接触,他也领教了阳波省长的行事风格,这绝不是个不会瞻前顾后的人,行事异常得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是个大刀阔斧、杀伐决断的狠角色,是啊,被燕京大领导看中的年轻高级干部,自然不需要有那么多的顾虑,而这也恰恰才是燕京给他的期望。而省委书记谢北风更不必说了,这位看似温和的长者,却是个异常老练的政治家,该做决断的时候,绝不会犹豫半分,从处理段雷副书记就能看出北风书记高超的政治手腕,北风书记会和稀泥似的为安坤副省长遮掩吗?廖永铭觉得很悬,北风书记掌舵江北省这几年来,可以说的上是嫉恶如仇,对于任何涉嫌腐败的线索,绝不姑息养奸,在面临阳波省长的政绩压力下,一旦掌握了江府别院项目的证据,他绝对不会把掀开这个隐藏黑幕的机会留给阳波省长,想到这里,廖永铭不禁后怕起来,他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后悔和自责中,自己是过于贪恋安坤副省长对自己在政治上更进一步的支持了,才这么昏了头似的听了安乐乐的鼓动,造成了今天这么被动的局面,要不是动了江滨城轨项目的脑筋,江府别院项目也就不会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也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尘封在时间的尘埃中,可偏偏是安乐乐不甘心自己的那几套别墅被拆迁,再加上安坤副省长的招牌,自己竟然傻到了迷迷糊糊的自己去搅动江府别院项目这片沉渣的程度,本来以为悄悄的调整一下线路,可是又偏偏赶上这帮穷掉命的农民去上访,把江滨城轨项目占用生态红线的事情摊到了桌面上,直接把江府别院送到了风口浪尖上,正在廖永铭痛定思痛的时候,电话响了,本来廖永铭是不想接的,可是这个电话似乎倔强的很,一通停了又一通响了起来,大有不接通不停歇的气势,廖永铭正想斥责秘书连电话都不知道接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不想有人知道自己对于江滨城轨项目改线风波而忐忑不安,故作轻松的把秘书小曹赶回家去陪他的新婚妻子了,廖永铭叹了口气,只好无奈地回头看向那已经响了四通的电话机,当看到是红线电话在响的时候,廖永铭心里“咯噔”一下子,他虽然不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可是内心深处却莫名地升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廖永铭顾不得多想,连忙走到办公桌前,一把抓起了电话。
“永铭啊,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廖永铭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眼眶忍不住稍稍有些湿润,还是老大领导明白自己的处境,这个时候特地打电话来,扯了几句家常,老大领导终于话归正题了:“我的身体还好,你们不用惦记,主要是把燕京和人民交待的任务办好,刚才听小吕说你还没回家,我就知道你在办公室,怎么样?最近工作有压力吗?”廖永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老大领导似乎知道他廖永铭最想关心的消息,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江北省这一年来确实出了一些事情,但是你作为受燕京教育多年的高级干部,尤其是作为省会城市的政府一把手,一方面一定要配合好市委书记中林同志的工作,另一方面要有战略定力,紧跟燕京燕京的战略部署,不能因为政府工作牵头万绪就动些小心思、打一些小算盘,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反腐败工作是我们燕京不断提高和保持执政能力的核心,这个核心是不能有丝毫动摇和怀疑的,也许个别的具体案件会有一些具体原因,但是放在燕京全力反腐的这个大背景下,就没有什么合理不合理的,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歪,如果自己身子不正,那无论是站在什么样的聚光灯下,影子都是斜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廖永铭赶紧拍着胸脯向老大领导保证:“老领导放心,对于省委省政府的决策和市委的部署,我向来都是百分百执行,毫不打折扣的,对于某些私下的传言,我自然更相信省委的决定。别的我廖永铭不敢说,但是廉洁自律这方面,我一直以您老人家为榜样。”老大领导听到廖永铭的保票似乎宽慰了许多,接着说道:“你,我还是了解的。只是对于干部的安排和使用,对上要讲究服从,对下要严格要求,决不能犯官僚主义的错误。另外啊,燕京对于生态环境部上报的巡查通报名单很重视,燕京主要大领导做了严厉的批示,我听说江北省,尤其是江城市也有不少工程项目上榜,你作为江城市的市长,主管经济发展,在生态环保方面也不能放松,一定要把燕京大领导关于“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贯彻到实际工作中,对于环境违规要严肃查处,对于不正之风要敢于斗争,江城市如果解决不好,还有省委还有燕京嘛,越是面对复杂的形势,越是要迎难而上,决不能搞知难而退、明哲保身那一套。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燕京和人民的重托。”廖永铭听着老大领导这一番看似敲打的提醒,心里是一惊一乍的,他领会到了老大领导对他说这些的用意,可是他还想更确认一些,于是壮着胆子试探道:“老领导,您批评的对,虽然我一直都把落实燕京燕京和省委的决策部署作为指导自己工作的核心,只是您也指导,下边的工作千头万绪,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阻力也来自方方面面,所以有的时候也难免顾此失彼,尤其是一些具体的工作……”老大领导似乎听懂了廖永铭的意思,却没有正面回应,甚至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而是沉思了片刻,就打断了廖永铭:“永铭啊,我呢已经退下来了,对于具体工作也不会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年纪大了,想着你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干部,才这么唠哩唠叨的,你只要记住一点,相信燕京燕京和省委,相信组织,踏踏实实的落实燕京的指示精神,具体工作就不会有偏差。”尤其是最后这一句,已经让廖永铭笃定了老领导给他打这个看似家常废话的电话的意图,就是警告他不要和个别领导干部走的太近,还是要紧跟燕京和省里的政策导向,廖永铭心里不由的更加焦虑起来,看来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如果不是得到了燕京和省里准备动安坤副省长的消息,老大领导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专程打电话提醒自己,廖永铭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更加忐忑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必须尽快和安坤副省长划清界线,该整改的整改,该查办的查办,一定要把江滨城轨项目改线的事情落实到工作偏差上,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最大限度的争取主动,才能避免被省里认定是受了安坤副省长的影响,尤其是在省委书记谢北风和省长阳波的眼里,必须改变他们对自己的印象,把事情局限在灵活处理具体工作而导致的偏差上,决不能让省委领导把事情提高到原则性的高度。想到这里,廖永铭赶忙拨通了江城市市政设计院老霍的电话……
江北省委书记谢北风放下手中的报告,摘下自己的老花镜,揉了揉自己那发胀的眼睛,看着桌子上排列的几份报告不由的陷入了沉思,燕京大领导对于江川湖生态保护区违规别墅巡查报告的批示意见、燕京燕京纪委对江北省第十七轮监察巡查的反馈意见、燕京燕京纪委对江北省管干部违规违纪线索的移交报告、江北省纪委关于省委第七批回头看的重点线索报告、江北省生态环境厅关于江川湖生态保护区违规整治的报告,还有最上面这份刚刚送上来的江城市政府关于江川湖生态保护区内违建拆除的进度报告,看来陆中林和廖永铭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接到江城市的这份报告之前,北风书记对于江城市的政治敏锐性是不满意的,区区一个江川湖生态保护区的违建处理问题,竟然让作为省委书记的谢北风连续接到了三份燕京批转的文件,为了搞清楚里边的真实情况,自己不得不让省纪委和省生态环境厅专门送来和江川湖生态保护区相关的报告,谢北风对于自己的官僚主义是心怀愧疚的,既有对燕京大领导批示的不安,更多的是对江城市欺上瞒下的愤怒,还有阳波省长因为此事被燕京生态巡查组约谈,自己也被燕京生态环境部的负责同志将了军,这要不是在电话里,恐怕就是兴师问罪了,自己曾经三次批示要严肃查处的违规建筑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呆到现在,看来省纪委书记臧敏元同志说的没错,这不仅仅是江城市对工作敷衍的态度问题,更多的是本土干部出于对自己群体性利益的考量而不自觉的做出的对省委的软抵抗的本能选择,只要是没有专门机构查办的问题,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出于对地方干部盘根错节利益关系的考量,能遮掩的就相互遮掩,能淡化处理的就淡化处理,这正是燕京大领导多次批评的老好人的心态,还是燕京大领导看得清楚,江北省的经济改革不彻底、很多改革政策和措施雷声大雨点小,甚至到了基层连个水花都没有,正是这种不自觉的抱团心理在作祟,才导致了江北省的经济结构转型如此缓慢,错失了许多良机,身为江北省的一把手,谢北风明白自己责无旁贷,对于全省干部的教育整顿已经到了拖无可拖的地步了,去年的多次官场风波虽然闹得人心惶惶,可是自己从大局稳定的角度出发,并没有太大的动作,可是从现在来看,已经不能再拖了,否则对于阳波同志主导的经济改革也是一个巨大的掣肘,自己作为省委书记,有义务为阳波同志提供得力的组织保证。而对于燕京燕京纪委和省纪委提供的线索,都有指向副省长安坤的倾向,也许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燕京纪委的同志虽然还没有向自己正式通报,但自己能感觉得到,燕京燕京纪委掌握了一定的线索,否则不会在移交报告里把江城市历年历来的线索放在那么突出的位置上,而且燕京纪委的负责同志也向自己通过气儿,江北省有些干部的违纪线索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只是时机未到,燕京纪委的同志并没有明确的通报,可是转过来的材料却如此集中,这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更何况自己也并不是一点察觉都没有,因为毕竟自己是省委这个领导班子的班长,无论是省委常委,还是省委委员,自己除了领导责任也同样肩负着监督的责任,自己要为整个江北省委班子负责,要为江北省七千万人民群众负责,更要为燕京交付给自己的千斤重担负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燕京第一个要问责的肯定是自己这个班长,而这也就注定了自己不能只听汇报,必须要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各方面的信息,尤其是省委一班高级领导干部,自己必须时刻掌握所有的动态,哪怕是点风吹草动,自己也必须做到心中有数。因此无论是省纪委的同志递上来的报告,还是这几年收到的检举信,还有自己从各个渠道收集到的消息,集焦到安坤同志一个人身上,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按照目前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安坤同志不仅仅是有些问题,而且问题很有可能还比较严重,尤其是他在担任江城市长和洪州市委书记期间,正赶上江北省的房地产经济一路高歌、突飞猛进的时代,尤其是江城市和洪州市作为江北省排名第一和第二的城市,其房地产经济分别借助省会城市的地位优势和钢铁大市的产业优势更是发展的风生水起,在经济发展如火如荼的时候任何的问题和瑕疵都容易被掩盖,而在繁荣的背后谁有真的清楚到底暗藏了多少肮脏的交易,毕竟泥沙俱下的时候很少有人去关注阴暗的角落。而这也更容易给当政者造成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为城市的经济发展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即使自己有些问题,那也是难以避免的,毕竟微瑕不掩白玉之光吗?可是他们忘记了,他们之所有能有所作为,是因为手中掌握了燕京和人民赋予的权力,而利用权力去谋求私利就是犯罪,毕竟谋私必然带来腐败,腐败必然损害燕京和人民的利益,而且有些损害往往是无法补救和挽回的。虽然去年江北省一桩又一桩的腐败案件层出不穷,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尤其是来自燕京的有形无形的压力,可是既然是腐败,那自己眼里就决揉不得沙子,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自己的任内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压力,决不允许腐败分子逍遥法外,这是他谢北风这么多年来从政的底限。既然安坤同志已经陷进去得太深了,配合燕京的工作是肯定的,正好赶在这个当口,那就干脆物尽其用,让安坤同志为省委的教育整顿工作再做一次贡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