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的“乡愁”是哪本书?
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是大二近代文学课上。
老师说到了余光中的诗词,说到了他那首众人皆知的《乡愁》,于是他提出了那样一个问题。
我记得同桌位的女孩说的是《汪曾祺散文集》,因为她是扬州人。前面的男同学说的是《文化苦旅》,因为他是余秋雨的忠实粉。
轮到我的时候,我说它是《城南旧事》。
老师笑眯眯的问我:为什么?
(一)
第二次读的时候是六年级,临近毕业一个小男生把它送给我当作纪念,最喜欢的那篇变成了《爸爸的花儿落了》。
我深深的同情着故事里的小英子,她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却要早早面对失去爸爸的痛苦。
大人都喜欢说小孩子才不懂的别离,说我们压根没心没肺。其实不懂的是他们,小孩子的世界小,认识的人很少,不管失去谁,对我们来说都是天大的打击。
这种打击,我在四年级外公去世的时候,就品尝的很清楚,差不多过了十二,三年了,我依然没有忘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巧的是,我也和英子一样,代表毕业生上台说话。我的班主任爱惜的摸摸我的头,让我要常回母校去看看。
我在台下的人群里看到一个熟似爸爸的身影,激动的差点叫起来,后来一想,我的爸爸还远在千里之外了,赶不回来我的毕业典礼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边抹眼泪,一边默默说:“爸爸,你瞧我今天可风头了。”
(二)
我时常想,当初我执意要去别的地方读初中,是好还是不好?
如果那三年,我没有离开家,我的漂泊感,是不是会减少很多?
初一,14岁,我花了40分坐车去别的镇子读初中。
送我走的时候,妈妈和小妹把我抱了又抱,让我一个人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
她们走了之后,我趴在带来的《城南旧事》上,哭了好久。
从那以后,我就把它放在枕头下来,想家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会,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哭了,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笑了。
语文课上,老师让我们自由写作,我特别喜欢写那首《我们看海去》:
我们看海去!
我们看海去!
蓝色的大海上,
扬着白色的帆。
金红的太阳,
从海上升起来,
照到海面照到船头。
我们看海去!
我们看海去!
我到不是真的很想去看海,我只是想“我们”一起去,我们当然是我们一家人啦。
我和妹妹,我爸和我妈。
我隐约觉得,越长大我们一起出去的机会越渺茫,我就像一只漂泊在外的小船,爸妈是固定在不远处的岛屿。
现在离得近,我还可以偶尔漂泊回家去看看,可我注定会扬帆出海,离他们越来越远。
那时候再想一起出去看海,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三)
第三次看《城南旧事》是高二下学期,一天晚自习的时候课业写完了,从抽屉里拿出跟了我快6年的旧书。
秀贞和思康,兰姨娘和德先叔,宋妈和“黄板牙”,英子爹和英子娘,还有那个为了弟弟上学而偷东西的人。
每一个人最后都离去了,力透纸背的惋惜和无力,大概一生就是这样,我做了你的过客,你又成了他的路人。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同桌悠悠的说出这两句词,我楞住抬头。
“《城南旧事》是小孩子看的书,大人才不需要披着童话外衣的事实,因为揭开后除了伤痛还有后悔。”
这是她写在书扉页上的一句话,从此《城南旧事》就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以为自己一个人独单长大,独自流浪,却发现大家都长大了,都早已在路上流连很久。
我们走到交口的时候,打了个照面,告诉对方:别怕,走下去。
高考的时候,我把《城南旧事》放在一堆旧书里,拜托我妈把它卖了,这本书带着我太多的舍不得和放不下,我曾想把它留给我妈,但想想还是算了。
我应该让爸妈知道,他们十几年前打造的小船,如今已成大船,可以乘风破浪,直闯沧海了。
(四)
小船越漂越远,现在回头早已看不见爸妈的岛屿。
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宿命:漂泊。
城市化进程的发展,知识格局所发生的变化,思维习惯的转变和固定,都注定了我们和爸妈,和所植根的土壤之间的距离。
他们养育我们,然后我们离去。
身处现在的城市,虽然很难立足,但回去那片家乡,已然不可能。
而最让我难过的,是爸妈每次数着日子盼我回家的情形,每数一次,我就多难过一分。
我想起了《惠安馆》里秀贞,絮絮叨叨抱着小英子说:“我们妞儿啊,命可苦了。”
想起《驴打滚儿》里的宋妈,带着小英子在哈德门那到处找她的小丫头,她跑遍了北京的马车行,都没找到小丫头的影子。
想起了英子的妈妈挺着肚子把英子搂在怀里,一遍一遍的说:“我们英子,我们英子。”
我分外想念那本陪了我很久的《城南旧事》。
好像有它在,就有了和过去和家乡的某种牵连。
(五)
不管以什么方式,我想那时候的我,都肯定不会介意。
我期待,十年后的荣归故里,踏马奔腾。
也同样期待,五十年后的蹒跚而来,落叶归根。
只是现在,我回不去,我需为了我的使命继续漂泊。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今晚,我又读了一遍《城南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