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普通的饭局上,几杯酒下肚,朋友的一句调侃让陈忠实的手微微一颤:“你搞文学搞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是写不出路遥的《人生》呢?”这句话犹如一根针,刺中了他沉默的心口。
那一刻,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苦。陈忠实和路遥同为陕西省作协的成员,起点相同,命运却南辕北辙。路遥凭借《人生》《平凡的世界》大红大紫,成了万人追捧的文学英雄,而陈忠实,却成了办公室里“打听路遥”的背景板。他明明是最早获得文学奖项的人,却慢慢被忽视,甚至被遗忘。
1986年,陈忠实做了一个决定——辞职写书。他对妻子王翠英说得斩钉截铁:“如果写不出来,我就回家给娃养鸡!”王翠英虽面露难色,但终究还是蒸了一袋馍让他带上,就这样,陈忠实背着馍回到西蒋村老家,一个人开启了与文学、与命运的孤独较量。
祖宅年久失修,他找村民修好屋顶,用旧报纸糊窗,扫净屋内尘埃。随后,骑着自行车跑遍蓝田、长安、咸宁三地查阅地方志,从西周到清末,一页页翻阅数千年的历史。他走到灞河滩,站在原上抽着最便宜的香烟,一边沉思,一边将心里酝酿的故事种子,慢慢扎根在这片土地——“白鹿原”。
1988年清明节过后,他开始正式动笔。他给自己设定了高强度的创作节奏,几乎每天都泡在纸笔之间。故事里的白嘉轩、鹿子霖、田小娥、黑娃……在他的世界里活了起来,白天与他“交谈”,夜晚闭眼也浮现在脑海。
酷暑难耐时,他把双脚泡在凉水盆中写作;冬日刺骨,他点炉取暖却两次差点煤气中毒。怕冷又怕死,他索性吼几段秦腔取暖再继续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撑过了四个春夏秋冬,终于写下那句令人震撼的结尾:“天明时,他的女人鹿贺氏才发现他已僵硬,刚穿上身的棉裤里屎尿结成黄蜡蜡的冰块。”写完这一句,他把笔一扔,瘫坐沙发上,像抽干了全身力气。
编辑来收稿时,他憋红了眼眶,只说了一句:“我连命都交给你们了!”说完再也说不出话。几天后,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回信寄来——四个字:“开天辟地”。妻子王翠英看到回信,泪水顿时滑落。
1992年,《当代》杂志开始连载《白鹿原》,次年出版后迅速售出200万册,版税高达455万。从要辞职养鸡,到登上中国作家富豪榜,陈忠实用6年换来了文学世界的至高荣誉。
1997年,《白鹿原》荣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被誉为“民族史诗”。这部书不仅展现了农耕文明的深厚底色,更用沉静冷峻的笔触描绘了欲望、人性、礼法、宗族、土地与命运的交织。它所塑造的人物群像各具性格,每一个都在时代洪流中挣扎与抗争。
然而,《白鹿原》也因其直白的人性刻画而饱受争议。陈忠实曾为真实表现人性,写下大量关于欲望的桥段,却因此在获奖评审时被要求删减四万字。有评委甚至拍桌怒斥:“不删,这书根本不能得奖!”面对这样的压力,陈忠实不得不妥协。他痛心地说:“删掉之后,这部书只能打60分。”
即便如此,这部作品依然被教育部列入“大学生必读书目”,累计发行超160万册,衍生出话剧、舞剧、电影等多种艺术形式,屡获大奖。但懂行的读者都明白,未删减的版本才是真正还原《白鹿原》的魂魄。
因为,正如陈忠实所言:“人性,往往藏在庸俗背后。”透过那些看似低俗、赤裸的描写,我们看到的,是那个年代的真实,是骨血中的挣扎,是社会的沉浮,是人心的冷暖。
今天的我们,若只看删减版的电视剧和电影,只怕只能触及《白鹿原》的皮毛。只有翻开完整无删的书本,才有机会真正沉浸在那片原野,感受黑娃的挣扎、白嘉轩的坚守、田小娥的悲剧和鹿子霖的算计,才会明白,这是一部献给中国人内心深处的震撼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