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教室后墙那块巨大的电子钟,无声地跳动着猩红的数字:100天00小时00分。每一个鲜红的数码都像一滴尚未凝固的血,在惨白的墙壁上刺目地燃烧。林小雨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串数字上,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动弹不得。指尖深深陷进柔软的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形的凹痕,细密的疼痛顺着神经爬上来,竟成了这片窒息里唯一真实的触感。
讲台上,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平直地切割着凝滞的空气,像一把卷了刃的钝刀,一下,又一下,缓慢地锯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上。“从今天起,”他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扫过底下每一张低垂或紧绷的脸,“晚自习延长到十点半。放学铃响,只是你们另一个开始。”他顿了顿,粉笔灰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束里悬浮,像一场无声的微型雪崩。“月考后十名,”声音陡然下沉,带着金属般的冰冷重量,“自己找家长来谈话。别等我请。”
前排,刘妍挺得笔直的脊背像一杆标枪。精心打理的高马尾纹丝不乱,随着她微微偏头记笔记的动作,发梢轻轻扫过摊开的笔记本封面。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清华”“北大”的涂鸦,字迹用力得几乎要穿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志在必得的锋芒。几粒粉笔灰乘着光柱飘落,不偏不倚,粘在她乌黑油亮的发丝上,成了这完美画面里微不足道却又无法忽视的瑕疵。
小雨像被烫到般猛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数学试卷上。惨白的纸张,刺眼的红色叉号。一道复杂的大题,解题区域一片刺目的空白,像一块突兀的伤疤。唯有空白处,蜷缩着一只用蓝色圆珠笔草草勾勒的小猫。线条简单,甚至有些潦草,身子缩成一团,尾巴紧紧圈着自己,只露出一双警惕而茫然的大眼睛,无声地望着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那鲜红刺目的“100”,像一个烧红的烙印,狠狠烫在小雨的视网膜上,留下灼痛的残影。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上来,她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一百天…只剩下薄薄的一百层纸。撕掉一张,就近了一天。然后呢?
她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串猩红的数字上拔开,死死盯住试卷上那只蜷缩的猫。笔尖无意识地在那双猫眼上反复描摹,加深那抹虚幻的蓝。
考场大门关上那一刻,我会在哪里?冰冷的复读班?流水线嘈杂的工厂?还是…像爸爸一样?
“林小雨!”
李老师陡然拔高的声音像一根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思绪屏障。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探寻、漠然,或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小雨猛地抬头,对上李老师镜片后审视而锐利的眼神,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
“发什么呆?”李老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手指重重敲在讲台边缘,“函数解析式!我刚才讲的关键点,复述一遍!”
空气凝固了。所有的声音——翻书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摩擦声,甚至窗外的风声——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拷打着她的神经。
她能感觉到前排刘妍微微侧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探照灯一样让她无所遁形。后排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像针尖划过玻璃。
函数…解析式… 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李老师的声音在她耳朵里只是一串模糊的嗡鸣,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她徒劳地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那只试卷上的猫,在她混乱的视野里扭曲变形,那双蓝色的眼睛似乎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狼狈。
李老师眉头紧锁,镜片后的目光愈发严厉,像两把寒光闪闪的解剖刀,要把她剖开看个究竟。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达到顶点时,下课铃声骤然响起,尖利而突兀地划破了紧绷的空气。
“铃——”
这声救命的噪音如同堤坝崩溃的信号。凝固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桌椅碰撞的摩擦声、收拾书本的哗啦声、压抑的咳嗽和低语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浪。然而,没有一个人站起来。短暂的骚动过后,教室很快陷入一种更诡异的、蓄势待发的安静。所有人都低着头,或飞快地写着什么,或盯着书本,仿佛那铃声从未响起,仿佛无形的延长线已经将他们的身体牢牢钉在了座位上。
小雨像溺水者终于接触到空气,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感。她手忙脚乱地把那张画着猫的数学试卷塞进桌肚最深处,又飞快地抽出物理练习册摊开,握笔的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百天。 那个猩红的数字再次顽固地钻进脑海。如果考不上…妈妈的眼神…会不会和爸爸离开前最后看我的那一眼,一模一样?那种…彻底熄灭的光?
讲台上,李老师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教案,粉笔盒盖上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环视着下方一片低垂的脑袋,嘴角似乎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一切的弧度。窗外的光线又偏移了几分,将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某种不祥的预言,无声地笼罩着这片沉默的战场。猩红的倒计时在墙上,无声地跳动:
99天23小时59分。
第二节
放学铃声已经响过五分钟,教室里依然鸦雀无声。林小雨的背部紧贴着冰凉的椅背,汗水浸透了校服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偷偷抬眼环顾四周——每一张课桌前都弓着同样紧绷的背脊,如同一片被无形重压压弯的麦穗。
他们都不打算走吗?她盯着前排刘妍纹丝不动的背影,那根挺直的脊椎仿佛是用钢筋浇筑的。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将刘妍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小雨的右手悄悄滑向书包夹层,指尖触碰到那本黑色笔记本粗糙的封皮。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窜上脊背,让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抽出一半,钢笔的金属笔尖在夕阳下反射出一点冷光。
"又写你那些矫情小说?"
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惊得小雨浑身一颤。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刘妍修长的手指已经像铁钳般扣住了笔记本的边缘。指甲上淡粉色的珠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与她此刻眼中的冷意形成鲜明对比。
"李老师说,"刘妍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排同学听见,"最后一百天,见一本撕一本。"她手腕一翻,笔记本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
小雨听到自己脊椎传来"咔"的轻响——那是她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的声音。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走廊上的监控摄像头红灯一闪一闪,像某种无声的嘲笑,记录着这场单方面的掠夺。
"还给我。"小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盯着刘妍手中那本被翻开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是她熬过无数个夜晚的心血。那些虚构的故事,那些不存在的人物,是她在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里唯一的透气孔。
刘妍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慢条斯理地翻动着笔记本,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围墙高到遮住阳光时,野草会学会在阴影里开花'..."她念出扉页上的句子,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讥诮,"真是...感人。"
教室里其他同学的头埋得更低了,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没有人抬头,没有人出声,仿佛这一幕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
"求我啊?"刘妍晃了晃本子,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或者..."她突然凑近,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某种化学制剂的气息扑面而来,"你月考进前二十?"
小雨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前二十?以她现在的成绩,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她盯着刘妍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冷漠,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必须完成的程序。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一颗篮球重重砸在教室外的走廊地面上,弹起又落下。小雨下意识转头,透过玻璃窗看到张远那张带着坏笑的脸。他夸张地做着口型,一字一顿:
"——装病!我帮你喊救护车!"
他身后,夕阳已经沉到了教学楼边缘,将整个走廊染成血色。张远的身影在那片血色中显得格外鲜明——凌乱的短发,松垮的校服领口,还有那双永远带着叛逆笑意的眼睛。
刘妍顺着小雨的目光回头,张远立刻换上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甚至夸张地鞠了一躬。等刘妍转回来时,脸上的表情更加冰冷了。
"看来你朋友不少。"她啪地合上笔记本,声音里带着一丝小雨读不懂的情绪,"前二十,否则..."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教室后墙的电子钟无声地跳动着:99天23小时30分。那猩红的数字映在小雨瞳孔里,像一把烧红的烙铁。
刘妍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黑色笔记本被她随手塞进了书包最外层。小雨站在原地,突然注意到刘妍走路时左腿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僵硬——就像她每次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后,肌肉会不自觉地痉挛一样。
原来完美无缺的刘妍,也会有不完美的时候。这个发现像一滴冰水,悄悄渗入小雨沸腾的愤怒中。
窗外,张远还在做着夸张的表情,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又指了指医务室的方向。小雨摇了摇头,缓缓坐回椅子上。她翻开物理课本,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还有九十九天...她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眼前却浮现出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了一半的故事——一个女孩站在高墙上,正准备跳向未知的黑暗。
"喂。"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条突然从右侧滑到她课本上。小雨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是张远潦草的字迹:"放学后器材室见。我有办法搞回你的本子。PS:别告诉书呆子周扬。"
小雨抬头看向窗外,张远已经不见了,只有那颗橙色的篮球孤零零地躺在走廊上,被夕阳拉出长长的影子。
第三节
七点四十分的老旧小区笼罩在一片昏黄的路灯光晕中。林小雨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单元门,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身后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像一条短暂的光之隧道,引领她走向那个永远亮着灯的家。
401室的门缝下漏出一线灯光,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刺目的金线。小雨站在门前,书包带深深勒进肩膀的皮肉里。她深吸一口气,潮湿的楼道气息混合着邻居家飘来的饭菜香涌入鼻腔,却让她胃部一阵绞痛。
数学58分...那张被揉皱又抚平的试卷此刻正折成小块,塞在她右脚的袜筒里,纸张边缘摩擦着脚踝,像一块即将溃烂的伤疤。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到第三圈时,门突然从里面猛地拉开。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油烟味和某种刺鼻的化学制剂气息——母亲又用漂白剂擦洗厨房了。
"还知道回来?"
母亲围着那条沾满粉笔灰的旧围裙站在门口,左手攥着一张对折的成绩单,右手握着那把暗红色的木质戒尺。她眼下的青黑在玄关惨白的灯光下格外明显,嘴角两道深深的纹路像被刀刻上去的一般。
小雨的视线越过母亲肩膀,看到餐桌上摆着已经冷掉的青椒肉丝,油脂凝结成白色的絮状物。电视里正在重播某省高考状元的采访,年轻女孩标准化的笑容在屏幕里不断闪回。阳台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枯黄了一半,却仍固执地用仅存的藤蔓缠绕着贴在墙上的"985院校排名"塑封海报。
"解释。"戒尺重重敲在电视屏幕上,正好打在状元笑容的位置,"为什么语文年级第五,数学只有——"
"我尽力了。"小雨打断母亲的话,声音比她预想的还要干涩。她弯腰换鞋,刻意放慢动作,好让自己不必直视母亲通红的眼眶。"函数部分我确实听不懂..."
"听不懂?"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戒尺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刘老师说你上课走神!整天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突然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什么,狠狠摔在地上。
黑色笔记本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最终停在餐桌腿旁。封皮上沾着褐色的茶渍,内页有几张被撕破的痕迹,像被暴力对待过的伤员。小雨的心脏猛地收缩——那是她的笔记本,被刘妍没收的那本。
它怎么会在这里?
"李老师下午打电话了。"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那种刻意压抑的平静,"说你在课堂上看闲书。"她弯腰捡起笔记本,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封皮,"我教了二十年书...二十年!结果自己的女儿..."
她的话没能说完。小雨突然冲过去,一把抢过笔记本抱在胸前,纸张散发出淡淡的墨水味和陌生的茶香。她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跑,身后传来母亲急促的脚步声和戒尺砸在门框上的闷响。
"砰!"
卧室门被重重摔上的瞬间,小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笔记本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保护它不再受到伤害。门外,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变得模糊而遥远:"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你以为我...我一个人..."
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小雨把脸埋进膝盖,笔记本的硬角抵着她的下巴,生疼。她这才注意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被整齐地撕掉了——那页写了一半的故事,那个站在高墙上的女孩,消失了。
床头闹钟的指针指向八点十七分。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市,对面楼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小雨拖着脚步走到窗前,无意间瞥见对面四楼某个窗口里,一个瘦削的少年正伏案疾书。他的侧脸在台灯下苍白得几乎透明,额前的碎发随着书写的动作轻轻晃动。
周扬...小雨认出了那个总是年级第一的男生。月光透过防盗窗的铁栅栏,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像一座微型监狱的围栏。
书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你知道蝉吗?在地下蛰伏17年,只为一个夏天的鸣叫。"
小雨盯着那条没头没尾的信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不知该如何回复。窗外的月光更亮了,她看见对面楼的周扬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这边。两人隔着两栋楼的距离和浓重的夜色对视了一秒,又同时别开视线。
小雨的指尖最终只敲下了一个标点符号:
"?"
发送成功后,她翻开被茶渍污染的笔记本,在残缺的最后一页后面,重新起了一行:
"当围墙真的高到遮住所有阳光时,野草会不会...选择成为围墙的一部分?"
窗外,对面楼的周扬已经拉上了窗帘,但他的台灯光线依然顽强地透出来,在夜色中像一盏倔强的灯塔。小雨的数学试卷从袜筒里滑出来,那个鲜红的"58"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第四节
凌晨两点十七分,台灯昏黄的光晕在书桌上画出一个温暖的光圈。林小雨屏住呼吸,用镊子夹起最后一片被撕碎的稿纸,胶带在纸张背面发出细微的"嘶啦"声。她像修复古董的匠人般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拼凑在一起——这是第43页,主角正要做出那个关键的决定。
就像我现在一样。小雨的手指轻轻抚过拼好的字句,墨水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窗外,一只飞蛾扑向台灯,在纱罩上投下不断变换形状的阴影。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指尖沾满了胶带的黏腻。抬头看向窗外,对面四楼那个熟悉的窗口依然亮着灯。周扬苍白的侧脸在台灯光下几乎透明,能看见太阳穴处青色的血管微微跳动。他额前的碎发随着书写的动作轻轻晃动,时不时停下来揉搓右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你知道蝉吗?在地下蛰伏17年,只为一个夏天的鸣叫。"
小雨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窗外,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被夜风卷起,轻轻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对面楼的周扬突然抬起头,目光穿过两栋楼之间的距离,直直地看向她这边。两人隔着夜色对视了一秒,又同时别开视线。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小雨的心跳突然加快。书桌上的数学试卷被风吹起一角,那个鲜红的"58"在灯光下刺得她眼睛发疼。
手机再次震动:"我们到底是即将破土的蝉...还是永远等不到夏天的虫?"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小刀,精准地刺入她这些天来一直回避的恐惧。小雨看向墙上贴着的"100天冲刺计划表",密密麻麻的时间格子像一座精心设计的牢笼。她的目光落在垃圾桶里——那本被母亲丢弃的黑色笔记本静静躺在几团废纸中间,封皮上的茶渍已经干涸。
如果我根本就不是能破土而出的那只蝉呢?
手指终于落在键盘上,却只打出一个孤零零的标点符号:"?"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对面楼的周扬举起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念着什么咒语。桌上的矿泉水瓶旁边,两粒白色药片在台灯下泛着冰冷的光。
小雨突然站起身,膝盖撞到桌角也浑然不觉。她抓起笔,在被胶带粘好的第43页上疯狂写道:
"女孩站在高墙上,夜风掀起她的衣角。下面是未知的黑暗,身后是熟悉的牢笼。她闭上眼睛——不是要跳下去,而是要第一次,真正地飞翔。"
写完后,她将稿纸紧紧贴在胸前。窗外,对面的台灯突然熄灭了,周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只有月光依然冷冷地照着两栋楼之间狭窄的空隙。
小雨轻轻将粘好的稿纸夹进《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封皮里,关上台灯。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她看见墙上的倒计时电子钟无声地跳动着:
99天05小时42分
那鲜红的数字在黑暗中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楼下传来母亲压抑的咳嗽声,和安眠药药瓶滚落地板的轻响。小雨蜷缩在床上,抱紧那个被撕碎又粘合的故事,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只真正的蝉正在地底深处,用它纤细的足爪,一点一点地挖掘着通往光明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