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阴山,停风崖。
阙阴山是茫茫东海中的一处孤山,高千丈,草木葱郁,多飞禽,鲜少走兽,有崖名“停风”。
狂风肆虐,涛声震天,一名女子立于崖上,脚下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宽大的衣袍笼罩着她高挑枯瘦的身躯,在鲜血覆盖下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青丝未束,黑纱掩面。若不是那双眼睛,就算修罗恶鬼也要怯她三分。
世上能有几双这样美丽极致的眼睛?羽扇半掩下那一抹清浅的瞳色,仿佛月照寒潭,碧海升烟。
她目光放向虚空处,低声道:“又来一个?”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影稳如泰山地立于风浪之中,霎时掀起一股洪水般铺天盖地的凶猛气浪。女子目光微动,距她三米处亮起一片符文织成的屏障,抵挡住气浪后便四散开来。那人身形一晃,剑光闪过,两人利刃相碰后发出刺耳的嗡鸣,各自退开陷入对峙。
是个面如冠玉,清逸出尘的,翩翩少年郎。
“报上名来。”
“将死之人,你也配?”少年应到,嗓音清透,如山间冷冽的风。
“我不配?”女子冷笑,厉声说道:“就算我功力大减,荣光尽失,也轮不到你说‘不配’二字!”
少年狡黠一笑:“嚯,还挺硬气,你不愿舒舒服服的死,我便不强求你……来吧?”他一双黑洞般的眼睛凝视着她,笑容越发古怪,一条幽光笼罩的乌黑长鞭猛地从袖中射出,鬼魅般以无法看清地速度朝女子游去,女子稍稍一晃,长鞭擦过她的发梢抽后面的山岩上,霎时山崩地裂,惊起无数飞鸟。
少年口中念诀,长鞭放出万丈金芒,气势汹汹地向女子攻来,女子似乎不打算正面迎击,正欲跳开,不料长鞭的目标却是她的佩剑,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震的女子虎口一麻,佩剑脱手。鞭子又落在她的胳膊上,瞬间皮肉绽裂,伤可见骨,要不是她早先施加了术法护体,恐臂膀难保。
“念惭!”女子眉头微蹙,拈了个手势,唤出一把折扇,朱红扇面,漆黑扇骨。
“嘁…”少年冷哼,手指曲弓呈鹰爪状,长鞭发出震天慑地的一阵嗡鸣,如狼似虎地朝女子攻来,女子“唰”地展开折扇, 一一接下少年招招迅猛的连环进攻,开始还勉强抵抗,慢慢地感到力不从心,攻击防守的动作慢了下来。
耳边风声乍起,一鞭扫来,女子挥扇去挡,长鞭化作一把利剑架住扇面,她试图转守为攻,却发现在少年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她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呵呵,承让了。”少年凭着腕力向前一刺,作势要穿破扇面,却一点足尖,女子耳畔轻风扫过,随即长剑便从身后穿过了她的腹部,血顺着剑尖缓缓低落。
巨大的痛楚令她差点昏厥,手中的念惭扇红光吞吐,渐渐无法汇聚成型。
“如今念惭在你手里发挥出的威力,还不及原来三分。”少年在她耳边低声道,语气轻柔,气息温热,“何苦负隅顽抗?”
女子不语。
少年幽幽叹了口气,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鲜血顷刻涌出,她一阵眩晕,颓然地跌跪在地,枯槁的身躯在风中微微颤抖,宛如即将倾塌的残藤老树。长剑又刺入她的左手,她痛的想大叫,却像被割去了声带般,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气声。
“痛吗?”少年单膝跪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露出了与他面庞相符的微笑,带着几分稚气,几分满足,却在此刻显得诡异无比。
女子看着他,模糊的视线将他的面庞慢慢扭曲成了另外一人。
一个与少年模样,年纪,神态都极为相似的人。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心头的那一抹白月光还在,而她,早已风华凋尽,不复当年。
那些拼命想要遗忘的东西,终究无法真正遗忘。
“你叫…什么名字……”她吃力地发出一段干音,悲凉地看着他,似是想验证什么。
少年持剑的手微微一颤,鄙夷道:“不是说了吗,你不配。”
女子猛然一颤,茫然地低下头,猩红的液体落在地上,似血如泪。
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她不愿看,也不忍再看。
她能感觉到他寒冰一样的目光,钻心透骨。
杀人的从来不是武器,是人本身。
“别了。”
他不曾犹豫,剑锋没入她的心脏,血滴飞溅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恍如落雪残梅。
她倒在地上,墨发纠缠散乱,血色的花朵渐渐绽放,诡异而凄凉,美丽而残酷。黑纱落在手边,露出她憔悴不堪的面容,嘴角噙着浅笑,三分悲戚,三分讽刺。那双美丽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远方,没有看天,没有看云,或许什么也没在看,只是因为她不甘合眼。
就算不甘,又能怎样呢。
那一抹清浅的瞳色中,已是浓云蔽月,碧海潮息。
晌久,带着凉意的风闯入山崖,撩拨她柔软的发丝,亲吻她干裂的嘴唇。
少年的叹息很轻,很冷,如一片晶莹的雪花,缓缓落下,融入茫茫白雪中。
冰凉得五指抚过,阖上了她的双眼。
微风缓缓,潮声渐平,停风崖寂静如昔。
他默默地守在她身边,静如磐石,像是与她一同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