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过是一阵蝶翼的颤动

秋风丝丝缕缕地从我脸上吹过,秋叶密密麻麻地在我脚边堆积,秋天的人慢慢悠悠地在我眼前掠过。

我不负责记录他们的沧桑,他们也不必要领略我的思量。

我就坐在这深深浅浅的秋里,感受着此时此刻大自然赐予我的无限温柔情意。

如果是阿赫玛托娃,在这样的情境里熏陶,她会写出一篇多么才情眩目的诗篇;如果是郁达夫,他也会写出一篇动人清绝的抒情散文来,如果是张爱玲,她会写什么?

她也许会写两个人,各自披着各自的大衣,各自拢着各自的围巾,各自怀着各自的愁绪,然后久别重逢,瞬间不知该如何开启话题,只能幽幽道出一句:回不去了。

我不是风雅的诗人,也不是精明的小说家,我只是一个漂泊的红尘客,在八千里路云和月外的拉萨,遭遇这样鼎盛繁华的秋,忽然多了一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叹。

此刻流淌在我身上的秋阳,像是心上人温柔的絮语,告诉我关于阔别多日,独自辛苦独自甜的故事,还说我们从未背离,只是我一个人幽幽然地沉入梦境,而今终于被唤醒。

我却还记得昨个日暮时分,在大昭寺附近的人行天桥,看着底下车水马龙,远远的天际,是苍蓝色的浓云,整个人只觉得,这座城市要变天了,一直以来的天朗气清都要与之作别了,我也要老老实实地穿上厚衣裳,或者干脆离开这个地方,找另外一个更加温暖的去处。

旅途中的人,像一只神经兮兮,诚惶诚恐的候鸟,更加渴望颠沛流离的温暖。

如果不在此地,那么一定在另一个远方,于是横冲直撞,于是寻寻觅觅,多希望不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果不其然,夜幕降临时分的拉萨,忽然下起滂沱大雨,间或还夹杂着磅礴的雷声,黑夜里听来,分外惊心。

我缩在床上,不知该如何是好,读书的心情,被它生生打扰,披上大衣出门看雨,又仿佛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生怕藕断丝连,自作自受,生出更多「巴山夜雨涨秋池」的悲伤,只好干脆窝在被子里,想着远方的人,心里暖不暖,身上冷不冷,脑海里回荡着的,又是哪一个念头,千丝万缕,盘根错节,是不是也有我的容身之处。

一个人在异乡,再加之遇到这样的天气,不觉间思绪纷飞,那些似有若无的忧郁念头——有关前程,有关梦想,有关生活,有关思念,白日里被四处观光所冲淡或者说淹没的念头,就团团簇簇,甚嚣尘上地涌过来。

像是一群秃鹫,在高空盘旋,忽然目睹凡间,有一具奄奄一息的身体,于是做好俯身下冲,围追堵截的准备。

我在哲蚌寺的半山腰,看到过数不胜数的黑色乌鸦,比想象中的要大,在那样寂寞无人的山里,飞翔鸣叫,像携带着死亡气息的幽灵。

我真的恐惧,它们会组成军团,朝我势如破竹地攻击过来。

一道道难以释怀的灰色情绪,就像半山腰一只只目光炯炯的乌鸦,等着我心神涣散的某一刻,攻城略地,大开杀戒。

想到这里,被子里面那双跋山涉水的脚,更难温暖起来。

这样的愁绪,绵延到梦里,就成了一个个晦涩诡谲的梦,比如钟鼓齐鸣的婚宴,在半山腰举行,但是风神俊郎的新郎,却抬起一座电视机,二话不说地朝山底下扔去;比如好端端的一个人,肉身上忽然流出源源不绝的水,直到将自己吞噬和淹没,比如独自一人沿着阶梯攀登一座山,忽然山形消失,徒剩了一个没有寄托的阶梯,没有寄托,悬在半空中的我……

然而无论怎样抑郁和颠簸的梦境,无论怎样漫长和寂寞的夜晚,也总会有醒过来的一刹,总会有天明的时分,可是人生这场恢弘沉郁的大梦,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够幽然醒转,人生跌跌撞撞,迷迷茫茫的夜晚,却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够迎来大彻大悟的曙光。

清晨推开门,从客栈二楼远眺出去,前些日子贫瘠而赤裸的远山峰峦蒙上了一层晶莹雪衣,令人眼前一亮,心境瞬间静谧空灵。

我不在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不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东方快车上,也不在川端康成神秘空灵的雪国,我就在十月将尽的拉萨,看见一场被我生生错过的雪,忽然想起你的模样。

仿佛是清洁一空的容器,瞬间玲珑剔透。

我知道,一如许许多多个往常,我再一次获得了沉静,在清晨的温柔天光里,得到了灵魂的救赎。

那种救赎,就和此时此刻金秋的艳阳,阳光下的黄叶,还有脚下沉厚潮湿的土壤赐予我的一样。

我们总在渐行渐远地感伤,总在将自己一步步推向成为走火入魔的偏执狂的路上,但是我们又总能在浮生里的某一个瞬间获得释然,仿佛所有的羁绊,所有的愁烦,所有的秘密,都化作清晨的朝露,寂寞蒸发,烟消云散。

就像川端小说《千只鹤》里的女子,在独自一人的茫茫雪山,给从前搁在心上如滚烫的刺青的男人写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安然无恙,不再执着追求,也不再寂寞奢望。

就像亦舒小说《人淡如菊》里的乔,在英国一个吹着秋风的午后,想起曾经那段和教授之间令她欢喜悲愁,让她时时刻刻陷在如履薄冰人情氛围里的爱恋,终于能够心安理得地释然,并且选择解脱原谅。

就像太平洋上的一场风暴,其实只是大洋彼岸的一只蝴蝶轻描淡写,无人问津的一阵翅膀翕动一样。

也许我们所谓的郁郁不平,闷闷不乐,其实不过只是蝴蝶翅膀的轻微孱弱的抖动而已。

又或者说,我们今天为之长夜不宁,心结难消的所谓烦愁,也终将只能是漫漫浮生里,一阵轻描淡写的蝶翼颤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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