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犬陈皮
1
第三次看到那只柴犬的时候，陈志站下了。
初冬的大草坪上没有几个人，以往那些跟风慢跑的人们，似乎一下子都像冬眠的动物一样蛰伏起来了。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清冷的风传递着阵阵凉意。
这是个环湖公园，大草坪的四周种植了很多植被。陈志以一名刑警特有的警觉，发现在一株球形的冬青后面，有一只柴犬正蜷缩在那里，抬着头仰望着天空。
陈志走了过去，脚步稳健而轻捷。近一年来，他迷上了慢跑，每次跑完十公里都感觉浑身轻松。
柴犬听到了脚步声，扭过头看了一眼陈志，冲他略一点头，又恢复到了刚才的姿态。
它在点头？而且是冲着自己？
陈志感到了一阵惊异，夹杂着的还有一种无名的兴奋。
这是一条很常见的柴犬，棕黄色的毛柔软而厚密。
陈志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它的背部。柴犬站起身，又一次冲陈志点了点头，眼睛里竟然带着笑意。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狗！陈志更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你从哪儿来？”陈志试着问了一句。
柴犬又是微微一笑，用它的黑色鼻头蹭了蹭陈志的手。
“我能带你回家吗？”陈志迫切地问。
柴犬围着陈志转了个圈，然后很认真地望着陈志，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叫你陈皮吧？”陈志一边开车一边问，“我以前养的那条狗就叫这名儿。”
柴犬眼睛望着前方，似乎是想了一会儿，然后又点点头。
陈志笑了:“你只会点头不会摇头吗？”
陈皮笑着摇摇头，把身子蜷缩在副驾座上，神情若有所思。
“陈皮，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当然只是临时的。”一进门，陈志就带着陈皮参观他的房间。
陈志警院毕业后直接进了市刑警大队，他的父母都在机关上班，有着相对固定的生活规律。而陈志就不一样了，一忙起来三更半夜出警是常有的事。本来他妈妈就不愿意儿子干这行，整天提心吊胆的，怕儿子出啥事，所以听到陈志半夜里被喊到警队，更是吓得觉也不敢睡了。久而久之，陈志见妈妈已有中度的神经衰弱，便果断地找了间出租屋，搬出去一个人住了。
陈志换好警服，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个吃完了的大碗面桶，倒了些水放到阳台上，然后回头招呼陈皮:“先凑合喝点，中午我给你带吃的来。”
陈皮抬起一只前爪，对着陈志晃了两晃，刚要离开，却听见陈志的手机响了。陈皮抬脸看着陈志，示意他赶紧接电话。
“怎么，从现在开始就准备窥探我的隐私了？”陈志一面笑嘻嘻地打趣陈皮，一面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是闫队的电话，神色瞬间严肃了起来。
“我是陈志。”
“火速赶到警队，有命案！”
“是！”
陈志挂掉电话，来不及再看陈皮一眼，飞速下楼赶往市刑警大队。
2
报案人是一个拾荒老人。
据他陈述，凌晨五点多，他在位于城东区的一个垃圾桶里发现了两个黑色大塑料袋，趁着月色解开一看，里面装的是煮熟了的大块大块的肉。老人很奇怪，怎么会有人把这么多的肉煮了扔掉呢。当他解开另一个袋子的时候，他被里面的东西惊骇了:一个能依稀看得出五官，却已经被煮得发白的人头赫然呈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一起典型的杀人肢解案，死者为男性，年龄在25岁左右，身高180cm以上，体重约为65公斤。
整个城市窒息了。
所有的人上班出行都小心翼翼的，一回到家都关门闭户，有胆小的甚至不敢再出家门。街头巷尾罕有人再继续畅快淋漓的说笑，城市的空气里弥漫着极度的恐慌。
上级相关部门对这起恶性案件高度关注，市委常委，政法委，以及公安局长率局党组成员迅速成立专案组，决心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案件侦破，震慑犯罪，让市民安心生活，让城市恢复安宁。
经过一系列的排查和调访，终于查到死者名叫季震，是一名外地青年，死前没有正式的工作，有人见他经常出入于一个偏僻的平民生活区，但从着装以及他的豪车不难看出，此人的日常生活又极端奢侈。
案发后，警察在季震居住的楼下看到了那辆保时捷。出事的那晚，季震没有开自己的豪车，而是叫了一辆出租。在他的出租屋里，警察还发现了大量的现金，整整几大箱子，金额高达上百万。
作案人太凶残了，不尽快将其绳之以法，难平民愤，难抚人心。
可是，忙碌了整整一天，陈志所在的分队却没有取得半点有价值的线索，队长闫大成急得眼都红了，也还是束手无策。
回到家一进门，陈志发现陈皮正蹲坐在门口等着他。
陈志一拍脑袋：坏了，一接到案件便忘了家里还有个伙计，而且一天没吃饭呢。
他蹲下来，满怀歉意地说：“兄弟，对不住啦，你等着，我马上下楼给你弄点吃的来。”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却被陈皮用前爪拉住了裤脚。陈志刚要说话，陈皮却开口了：“不用了陈志，我不需要任何食物。”
陈志一下子呆住了。
他原先只是觉得陈皮与日常见到的柴犬不大一样，可是，狗会说人话却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陈志环顾了下屋里，确实没有其他人。
“陈皮，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没错。”还是标准的男中音。
陈皮转过身子，指指沙发继续道：“歇会儿吧，跑了一天累得不轻。”
陈志不再怀疑了，一种极度的兴奋瞬间将他淹没。
“陈皮。”陈志叫道。忽又觉得不妥，忙又追问了一句，“你原来叫什么名字？我叫你陈皮不介意吧？”
“怎么说呢？”陈皮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在Kepler 452b星球上叫Justice，不过那已经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儿了。至于到了地球上的名字，反正是五花八门，叫我什么的都有，所以，多一个陈皮也无所谓。”
“Kepler 452b？”陈志睁大了眼睛，“这是个什么星球？它离地球多远？你……你是怎么来到地球上的？你来地球是要……”
陈志忽然住了嘴，因为他留意到陈皮眼中流露出的不耐烦。
“不好意思啊，我的职业病。”陈志干咳了一声，继续道，“你要喝点水吗？我可是渴得要命了。”陈志一面说着，一面倒了两杯水，顺手递给陈皮一杯。
“谢谢，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任何食物。”陈皮摆摆手，“你快点喝，喝完了我们出去一趟。”
“出去？去哪儿？”陈志咕咚咕咚地将水灌下去问。
“与今天的案子有关。”
陈志一听，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你是说，你可以帮我们抓住尸解案的凶手？”
“你平常可不是这么一惊一乍的。”陈皮掠了陈志一眼。
“人命关天，没法淡定。”陈志说完，放下水杯就往外走，陈皮忙随后跟出来。
3
上了车，陈志问：“我们去哪儿？”
“被害人的住处。”陈皮说着话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它抬起头望了望车窗外的星空，“快点，我现在体内的能量已经完全恢复，这意味着我随时都可能被召回Kepler 452b星球。那样的话，地球就会面临一场毁灭性的灾难。”陈皮一边说，一边看看陈志，继续道，“不要说话，听我说。Kepler星球位于天鹅座，距离地球约430秒差距，约和1400光年，是与地球最相似的一个星球，上面有大气层，有流动的水，也有人和动物。你们地球也不过450亿年，而Kepler星球已经有600亿年的历史了。”
不待陈志开口，陈皮又问：“大约多久的路程？”
“不到二十分钟。”
“能不能再快一点？”
“十分钟，这是最快的速度了。”
“好，我继续说下去。”陈皮道，“Kepler 452b星球上的生物具备超出你们地球人上百倍的创造力和杀伤力，他们智慧超常，但及其凶残。他们之间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更不懂爱情。所以，在检测到地球和地球上的人类以及你们的生活方式后，他们痛恨你们，继而想毁灭你们，占领地球，让所有的情和爱在宇宙消失，那样他们就不会再有痛和恨，就会成为宇宙中唯一的‘人类’。”
陈志听得呆住了。这些在《地球末日》等科幻电影里才出现的台词，此刻通过身边这只狗清晰地说出来。
他用力地拧了下自己的耳朵。
疼。不是做梦。
“你不相信？”他的动作被陈皮看到了，“可以理解，换了我也不会相信。”
“我相信。”陈志肯定地说，“但是，有没有办法可以阻止这一切？”
“有！”陈皮也肯定地说，“阻止我返回Kepler 452b星球。”
“到了。”陈志停下车。
“我需要能提取死者DNA的有效物证。”陈皮迅速跳下车，同时又打了个寒颤。
它有些焦躁地再次抬起头望向星空，低吼了一句什么。陈志没听清，他猜测着可能是Kepler 452b星球的语言。
“时间不多了。”陈皮催促着，“DNA对你们地球人来说，最普遍的用途是做亲子鉴定。”说到这里，陈皮竟哈哈一笑，那笑声很像是陈志的一哥们儿。
“可是，对于Kepler星球上的人来说，它几乎是万能的。他们可以通过它看到一个人近期内的所有影像。”说到这里，陈皮苦笑道，“像我这样的低等动物只能看到近三天的。”
“我给闫队打个电话。”陈志道。
“哪一户？”陈皮问。
“三楼东。”陈志一面拨电话一面指指一个窗口。
“闫队，我在死者楼下，案件有进展，速来。”
就在陈志与队长对话的短短十几秒钟里，陈皮已经沿着墙壁爬上了三楼的窗台。
陈志一面焦急地等待闫队的到来，一面揣测着陈皮在屋内的动向。
好容易看到闫队的车，陈志抬脚就往楼上奔。闫大成也随后跟了上来。
“快，快开门！”陈志来不及解释什么，只是着急地催促着。
门一开，陈志一步闯进去，打开灯，却没看到陈皮的踪影。
“陈皮！陈……”
“找到了，快进来！”男中音来自卫生间。
闫大成和陈志冲进去。
陈皮一指洗手盆上的一只牙杯：“屋里的头发太杂乱，只能是它了。快，去市鉴定中心！”说完，陈皮率先冲下楼去。
陈志拿起口杯，一回身却见闫队正张大了嘴巴，两眼直愣愣地瞪着他。
“快走，车上再跟你说。”说完，拉了队长一把，直奔楼下。
“哦……”闫大成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随即也跟了下去。
4
一路上，陈志将车开得飞快。闫大成几次忍不住想问，可一看到副驾上的那只叫“陈皮”的柴犬，便又硬硬咽了回去。
“闫队，给鉴定中心打个电话，然后我告诉你我的事情。”陈皮说。
“哦……”闫大成又应了一声，事情来得太突然，他还没反应过来。
“我是被外星球作为试验品投放到地球的一只动物，现在的样子是在地球上随机合成的。刚降落到地球时，我的所有能量尽失，与普通的柴犬无异。随着能量的缓慢恢复，我也渐渐恢复了在Kepler 452b星球上的一些功能。当我的能量完全恢复的时候，就能与你们地球人对话了。”说到这里，陈皮歪头看了陈志一眼，“也就是今天晚上，确切地说是一个小时以前。所以，你很幸运，是第一个听到我说话的地球人。”然后，陈皮又回头看了闫大成一眼，“但是，在完全恢复能量的同时，我也随时有可能被召回Kepler星球。这样他们就能从我的体内摄取大量的地球及人类信息，再经过他们的高科技和大数据分析，便会成功掌握将大批量Kepler生物投放到地球的技术和把握度。那样，他们毁灭人类，占领地球的目的将会如期实现。”
“为什么将你们的计划告诉我们？”闫大成问。
“因为爱。”陈皮淡淡地道，“我在地球上生活的这半个世纪里，我感受到了你们地球人的很多情感，尤其是爱。我曾亲眼见到了在地震中母亲为救孩子，老师为救学生，警察为救百姓所做出的壮举。还看到了很多在你们看来习以为常的爱心事例。你们地球人是高尚的物种，不能从宇宙中消失。”
“还能不能再快一点？”陈皮边说边又打了个寒颤。
陈志一脚油门踩下去，汽车飞一样地驶到了鉴定中心。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陈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陈皮，刚才你说要想阻止Kepler星球入侵，就要阻止你被召回……”
“没错，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跟你们说的。”陈皮缓缓说道，“在我的体内有一个植入式的接收器，等我找出凶手，你们要迅速将它取出来并予以销毁。这样，Kepler 452b星球上的人将失去与我的联系。或者，他们会以为地球不适合他们星球的生物居住，也就不会采取下一步的进攻手段，地球就会暂时安全了。”
“哦……”闫大成和陈志同时舒了口气。
片刻后，闫大成忽然开口问道：“你体内的接收器被取出后，你就会失去能量，成为一只普通的狗，对吗？”
“你只答对了一半。”陈皮笑了笑，“我会变成一只普通的……死狗。”
“为什么？”陈志的高分贝惊到了来送样的检测员。他瞪了陈志一眼，不满地道：“死者的唾液只有0.1ml，所以只提取了4.5ug的基因组DNA片段……”
“足够了。”陈皮接口道。
闫大成看着那人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不久前自己的那张脸。
“我需要一台显示器，一条数据线。”陈皮看看那个工作人员。
见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陈志重复了一遍：“一台显示器，一条数据线，快！”
“哦，好，好……”年轻人结结巴巴地应着，带他们来到一间办公室。
陈皮将数据线的一端插入电脑，另一端插入自己的右耳。他注视着被提取出来的完整的DNA片段，显示器上逐渐显示出了死者季震生前的许多影像。陈皮不停地加快读取速度，就在身后的三人兴奋地感觉不可思议的时候，陈皮接连打了几个寒颤，画面也随之中断了几秒钟。
“陈志，注意保存下面的图像。闫队，叫一名法医来，尽快取出我体内的接收器！”
“这……”闫大成迟疑着，因为他已经知道，接收器一旦被取出，陈皮将可能马上死去。
“快！不然就来不及了。Kepler星球已经接收到了我的信号，他们正在探测我的准确位置。为了地球上的全人类，快点吧闫队！”
“是！”闫大成敬了个礼。
5
在陈志保存的录像中，真实地还原了季震死亡的全过程。
罪犯是本市的三个富婆，季震是被她们共同包养的情人。出事的那天，三人让季震服用了过量的兴奋药，致使他亢奋猝死。为了毁尸且不留下血迹，三富婆又凶残地将其肢解并煮烂打包扔进垃圾桶里，侥幸地以为会被当作垃圾直接深埋，没想到被拾荒老人发现，又被警察离奇侦破。
公审结束后，闫大成带领他们支队的所有刑警，来到了距离市中心十几里地的西宝山。
在一处平整的开阔地上，矗立着一个刚添过新土的坟堆。十几名刑警齐刷刷地脱帽，敬礼。
坟堆前立着一块青石墓碑，上面赫然刻着四个字：警犬陈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