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老一辈有很多人一生都生活在这里，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们大多数都是听自己孩子从南方沿海打工回来说的。这些人虽然永远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活，但也有他们自己的故事，而且非常精彩。

先铺垫一下，我上小学的时候，从家到学校要走近两个小时的路，早晨六点多就要出发了，天还没亮，加上小路两边的大树很高，把月光都挡住了！三年级以前，小姑和我们都在上学，她总是背着我，让我在她背上继续睡，三年级往后，小姑小学毕业去了南方打工，姐拉着我，让我闭着眼睛边走边睡（想到这里就多说了几句）。

路途中有一块很大的树林，那是一片漆树，当地人称为“漆树排”。那里左右都没有人家，唯独我一个同学一家住在那里，他家门口对面是一块光秃秃的巨石，平坦的就像拿刨子刨过一样。听老人摆古今说过，那地方以前是专门砍头的，石头上以前还写着杀人场三个字。我估计那摆古今的老人应该没读过什么书，那上面怎么会写杀人场，应该是刑场吧，那里阴森森的，据说有人在那里看到过鬼，我们上学从那里经过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我同学就住这，因为他住在这，并且因为他不知道上了多少个三年级，比我们要大好几岁，我们都叫他鬼大哥。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我同学鬼大哥的父亲，我们姑且可以称他为鬼父，算了吧，因为他在家行六，还是叫他鬼老六吧。鬼老六是我们村为数不多的割漆匠，他家割漆手艺是祖传的，传了多少代也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祖祖辈辈也都是以割漆为生。

割漆在我们那地方是一个不错的行当，我小学时候一个老师的工一个月资大概就400元左右，但是当时一斤漆就可以卖到40元，要是遇到有人给家里老人作棺材，大概可以卖到90元一斤。一棵树一刀（一个周期）可以流出两斤漆，勤劳一点的一直到秋天还在割，可以割到四刀。鬼大哥说他家的漆树排有好几千棵树，我数学不是很好，但是我隐隐的觉得鬼大哥就是一个富二代。

鬼老六十六岁就开始跟着他老子割漆，除了喝点小酒，也没什么花销，钱就攒下了。在漆树排，建起了我们村第一间砖混结构的平房，那墙面，比我们小时候住的土坯房要光滑的太多，村里人都说好看，我觉得那白森森墙面和他家门口杀人场的那块大石头一样。鬼老六爱喝酒，或者说所有割漆匠都爱喝酒。他们大多都是在透支着身体的潜能，高强度的工作让他们身体十分疲惫，总是伴随着各种伤病，每天至少两顿酒是他们的标配。早晨进林子时带着午饭和一壶酒，这样中午可以是使他们在炎热、潮湿、虫蚁遍地的林中睡一个午觉。晚上回家，女人们总是会把家里最好的吃食留给男人，一顿大酒可以祛除一身的疲惫。

鬼老六自己不会烤酒，但我们村有人会。和老六割漆的手艺一样，周水凭借着祖传酿烧酒的手艺，经营着村里唯一的酒坊。他的酒是玉米烤出来的，乡人称其为苞谷烧。那酒度数高，我以前陪着爷爷去他家买酒，揭开酒坛子边上闻了一口，就醉了。

一个爱喝酒，一个会酿酒，鬼老六和周水自然成了知己。老六每个月给周水一编织袋苞谷，周水骑着快散了架的摩托车把最香，最纯的第一壶开缸酒趁热给老六送去。每次去送酒，两人都要喝到深夜。

周水的外号叫水龙王，他总是爱往酒里掺水，你若不是等着他的酒刚酿出来就买回家，隔天酒的味道就大打折扣，所以他家酒坊开缸的日子门口总是会排着一堆人，不给他掺水的机会。大家虽然积极，但最好的一壶周水总会留给鬼老六，给再多钱，他都不卖。这不光是他和鬼老六交情深，主要是老六曾经对周水有恩。据说是周水的老子死的时候，周水家的酒坊还没现在这么红火，他老子也不往酒里掺水，还特别喜欢吹嘘，请一堆闲人在家里喝酒下象棋，总是挣得少用的多，到死也没留下几个钱，连个棺材都没给自己攒下。我们那里有句话“宁可生时无房，不可死时无方”，方就是寿方，也就是棺材。周水那时刚成人，老子撒手人寰不能连个棺材都没有。村里人都说鬼老六家打了几副上好的楠木棺材，是给他老子预备的，那老头子还精神的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攒动周水去鬼老六家匀一副给自己老子用。没想到老六竟然二话没说就把棺材给了周水，也没说多少钱。不过大家都知道，那会儿的周水掏不起这副棺材钱。

鬼老六二十岁就娶了老婆，那女人漂亮的很。脸蛋红彤彤的，胸大，屁股也大。村里女人都说那女人将来能给鬼老六生个儿子。后来也都证实了，不然我那同学鬼大哥哪来的？儿子是儿子，就是太笨，三年级上了不知道多少个。我和他只做了一年同学，我升了四年级他还在三年级教室最后一排坐着。不过和他同学的那一年是我出入学校小卖部最多的一年，因为鬼大哥有钱，他老子鬼老六也有钱。

原本鬼大哥的前途他老子已经帮他计划好了，等他长大继承那割漆的手艺，靠那一片漆树，也能像他一样，娶个漂亮老婆，再生个儿女，不愁吃穿。不过我听说鬼大哥就没碰过那割漆的刀，因为鬼大哥对漆过敏。漆这东西，不怕的人，就算是挨到身上，也和水没什么两样。但是有的人看一眼眼睛就肿，别说挨一下。我小时候走路走累了，坐在漆树下靠着休息了一会儿，晚上整个背全都红肿了。

鬼大哥怕漆，鬼老六总是骂她老婆，说鬼大哥是她和野男人生的，搞得将来没人继承他的手艺。骂是骂，但是他对鬼大哥的疼爱一点都不减。他把那平房盖成了楼房，让鬼大哥住楼上，她和老婆住楼下。每年割漆那小半年，连他老婆也撵到楼上去了，一个人住楼下。大概是他不忍心让老婆孩子跟被漆弄得浑身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