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没有课,晚上要听讲堂,要停下的时候估计就很晚了,所以刚刚吃了饭给老太太打了个电话。
说的话是和昨天睡前叮嘱的天冷了多穿点差不多的内容,当然我是不会告诉她昨天下晚课走路时想说的话都被大风吹回去的可怕经历。
“上次的饭盒还在你那里吧,记得放在厨房你自己的整理箱里,不要乱丢在宿舍。”
“好的,我回去就放下去。”
“红烧鸡好吃吗?上次做得急不知道味道还行不行。”
我有点心虚,不敢告诉她我太久没有吃变质只能倒掉了,她一定会难过很久的。
“嗯嗯,口味一样,好吃的。”
“哦哦,那就好,我还怕时间不够肉不够烂呢,你只吃煮烂的鸡肉。”
她在电话那头小声说着。
“你不要熬夜太晚啊,早点休息,太累就不要跑步了。”
我嗯嗯不停,“你中午睡一会儿吧,下午上班还有一会儿呢。”
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把鸡肉倒掉不想被发现,打电话的时候我特别留心了老太太说话的语气。
和平时她接电话时说话大声不一样,对我讲话的时候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很多类似“啊”“吧”“吗”之类的语气词无一不透露出不确定,和她平时走路生风雷厉风行的个性及其不相符。得到我的回复后都会仔细确认,对我日常作息的嘱咐也从长篇大论的唠叨缩减成了一句话。
所有的表现都让我一下子感觉到她对我格外的小心翼翼。
于是联想到我在家把吃的不小心弄掉在地上想拿纸擦干净的时候,我妈闻声赶来让我放着别动她来。我说我以为又要被你骂一通了呢。她一边去拿抹布一边嘟囔着我有那么容易骂你嘛。我说是吗小时候可是被骂过千千万万遍的,还被打过。
她翻了我一个白眼就擦地去了。
毕竟这个有洁癖的女人最痛恨的事情就是家里任何一个人破坏了她打扫卫生和维护卫生的成果。
老头子也一样。大一有一次我背着书包捧着东西想赶在十一点书院关大门前跑回去,根本没有手接电话。那天手机没有静音,于是我只能听着铃声响了可能有十几次。到了宿舍之后空出手来,不影响舍友休息就下楼回老头子的电话。
我责怪他我不接电话肯定是不好接嘛干嘛一直打不停,如果在上课也要一直打嘛,发微信发QQ我都看得到的,为什么要一直打电话,接电话也会影响旁边的人的啊。
几乎是吼完了这么多被铃声激发出来的愤怒之后,我觉得特别舒坦。
他后来很少给我打电话,都改成了微信和QQ,要打电话或者要我给他打电话都会先发信息问我方不方便有没有空。
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不管他秒接后听到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情绪,都会特别开心和我讲话帮我分析给我指路;如果没有接,过一会儿一定会收到消息说刚刚在上课,现在空了如果我要再打他可以接。
都是很小的事情。
相似的很小的事情还有很多。
所有的小事都透露着他们面对我的小心翼翼。
大一最烦躁的那段时间,会在空间发些牢骚,但是怕他们瞎操心,干脆把空间对他们俩屏蔽了。
可能是过了一个多月,我爸发信息问我怎么对他们关了空间,是不是谈恋爱了。还说支持我谈恋爱没必要瞒着他们之类。先是觉得很好笑然后说了没有,删了所有抱怨的东西再把权限对他们重新开放。
所以后来,在我不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他们会翻我的空间,看我有没有什么能透露出我今天过得怎么样的动态。
他们所有的小心翼翼都来自于想要了解我现在过得如何的渴望,同时又害怕过度的关心引起我的厌烦。
一下子就明白了以前看到过的一段话,“也许对于父母来说,我们就像吉普赛人展示给马孔多镇居民的冰块,晶莹剔透、近乎完美,反射出未来和希望的光。当然,也随着时光流逝而日渐冰凉。”
他们似乎是在担心自己的脚步再也赶不上我的奔跑,但是又极力掩藏这样的情绪。如果不留意,我看到的就只是一切都好。
写到这里,去年暑假一件我觉得自己做得很酷的事情,现在羞愧又深了一层。
我当时兴致勃勃给自己做暑假的计划安排,希望每一个时间段都能被丰富多彩的活动和外出填满。如我所愿,大概七月下旬才回家,而且就算回家也只会呆一周左右,因为下面在上海要参加一个活动。
没回家之前太累了,以至于回家之后的一天半我基本除了吃饭就没有下床,整个人都是神志不清的状态。老头子每隔几个小时就会过来喊醒我,说你回家过得也太颓了,你荒废了。被喊醒的我一开始几次只是很不爽,眼睛都不睁开嘟囔几句我才到家太累了让我多睡一会儿就翻个身朝着另一面睡过去。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他来喊我起床吃饭。我还在赖床,一天半的睡眠救不了之前太久的欠缺,这是遵循能量守恒定律的啊。
忽然间从来好脾气的老头子对我吼起来。吼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应该就是比一般喊起床说颓废稍微严重一点但是分贝高了很多的内容。
抱着被子吹着空调的我一下子坐起来,毫不示弱地喊着怼回去,我才回家第二天睡觉怎么了,适当的休息怎么就是颓废了,颓废的人会给自己安排整个暑假的事情吗,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呆在家里休息。
他没有理我就出了房间。
不情愿地下床洗漱吃午饭。他又在饭桌上和老太太和奶奶大声责怪我在家睡整天的觉。
本来就刚睡醒没什么食欲,听见他这么讲我甩了筷子。冲着他吼,好啊,你见不得我在家睡觉我今天就走。
说实话我一时兴起说走就走的脾气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脾气。离了餐桌就开始收拾前一天刚带回来的东西。
老太太到我旁边说你不要冲动,你爸就是急了声音大了一点,他怕你回来就一直睡过去。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脑子哪根筋搭错了线,故意在这个房间扯着嗓子试图让隔壁的老头子听见,我就是要走,这家里现在睡觉都待不下去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然后他就从隔壁过来对老太太说,你别和她废话,让她走。
再转过头拧着眉毛对我说,有本事你今天走了就别回来。
也在气头上的我没多久就收拾好了东西,想着我才不要在家里呆了。正好之前一直想去扬州玩儿,就查了去扬州和从扬州回学校的车票。订完票我就拖着东西出了门。
老太太根本拦不住我也劝不了另一个牛脾气。
那天晚上在扬州我玩儿得很开心,就像在家的这场短暂的战争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发了信息和老太太汇报我安全着呢一切都好。
第二天就回了学校。
暑假后面的时间基本就是在走计划中的流程。
一周之后从学校出发去上海参加活动。活动里有一个安排是零元生存,要在没有现金没有手机的情况下在上海活两天。这个挑战开始之前,同行的人都在给家里人打电话说明下面两天失联的原因。那个时候我和老头子还是没有联系过,也不想打电话回家。编辑了一条动态发了我就上交了手机。
挑战结束拿到手机的时候,我发现那条动态因为网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发出去。除了老人家的千万个未接电话,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人发现我失联了。
我还是不愿意给他打电话,于是拨了我妈的手机。
但是是老头子接的。我以为会听到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但是从头到尾就是说你以后不要这么倔了,没有电话没有动态没有任何信息他们真的会着急。为了知道我的情况,他们甚至根据我之前暑期社会实践表上同学的电话拐了三四个人联系到了上海活动的组委知道了零元生存的事情,最后说了一句安全就好。
虽然不至于眼泪一下子飙出来这么狗血,但是挂了电话之后我坐在花圃边发了很久呆。
从上海回学校之后,和老头子的联系渐渐恢复起来。
后来暑假结束又开学了,从老太太那里得知老头子那两天脾气暴躁见不得我睡觉是因为他有一个十几万的投资打了水漂。十几万对我父母这种普通的高中小老师来说不是一笔小的数目。老头子一辈子对工作的态度都是勤勤恳恳教书,从来不想升级学校的管理层,对理财之类更加没有什么兴趣。这个十几万的投资也不过是看着可能得到的回报动的心,希望能给我更好的生活而已。要责怪的其实只能是无良的投资机构了,他只是难得地犯了一个小错误。不同的就是这个小错误的后果是一下子损失了十几万工资。
他冲着我发的火里固然是因为看不得我荒废暑假的时间,实际上是不希望我不为自己未来的生活着急而仅仅满足于一时半会儿的睡眠。
这都是后话了。结果就是,两个月的假期我只在家呆了一天半,睡了一天半而已。
那个急了就拖东西出走的我一点都不酷。我只顾着冲老头子生气,但是没有发现他生气生得那么反常——他本不是一个苛责的父亲,他是在绝望高三支持我休息睡觉的父亲。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去找一找他生气的原因,就直接出走了。
这也成为了老头子因为我睡觉生的唯一一次气。
往前推往后推,他一直都是那个生怕我休息不够的父亲,是那个他听见我闹铃响我自己没听见因为希望我多睡一会儿掐掉我闹铃的父亲。
时至今日,清明回家我睡了一整天醒过来之后,他还是会小心翼翼地问我睡饱了没有,还累的话吃了饭可以继续去睡。
回想他们变得小心翼翼的过程,我都觉得是自己不对,亏欠了他们太多。我对他们的体谅和关心远不及他们每天念叨的早点休息多睡一会儿这样的叮咛。
最后,想说真的可以不用小心翼翼的。
不管我长到多大,在他们面前我都是要被教训才会变好的不听话叛逆小孩。
而且,我还很希望再因为在家睡太多被骂起床来。
因为我真的没有他们想得那么辛苦。
因为我真的太喜欢睡觉了。
因为没有人喊我我真的会睡不醒然后长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