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在做什么”
唐十一确定,上官清这句话里的杀意完全没有隐藏,全都迎面直冲自己。
木云生还没有完全清醒,能够舒缓他头部疼痛的来源移走了,迷瞪着一双眼,没有目的的胡乱找着。
“上,上官啊”上官清每踏前一步,唐十一的心就咚一声,直跳的都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你刚刚在做什么”上官清黑着一张脸,这时的他也顾不上这附近有没有万俟纪刍暗插的人桩。
“没啊!我就是来看看小生生……”唐十一哑了音,在上官清想杀人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看看云生……”
上官清冷哼一声。
“看看木公子……”唐十一抖三抖。
“看完了”
言下之意,你可以滚了。
“完了!完了!”唐十一连忙点头,慌不迭送夺门而出。
木云生终于缓过神儿,却是仰头呆滞的看着临铺站立的上官清。
男子身形修长,一水儿的墨色点缀,刀刻斧削的面容上布满寒霜,鬓角入发,长长挽起,雕花的木簪固定着一切,这人逆着从屋外射进来的阳光,全身都镀着一层金光,烨然如神人下凡,叫人一眼便难以忘怀。
“你们刚刚在做什么”天神一般的男子开了尊口,冷淡的语调里不免让人察觉到里面的怒火。
木云生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木云生!”上官清加重了语气。
他费心费力的帮这人隐瞒身份,不惜打散上官族内的阵法布置,不断地外派人员,混淆太上长老的视线,他扣下从玄冥鬼宫来的无心无惑,不让有关他的任何消息再多让一个人知道,他为了让他不被外面的那些人察觉,力排众异,下了家族死令,不让他们谈论任何有关他的事情……
可他呢!
木云生看着怒火中烧的上官清,恍惚之间把他当做了梦中的那个看不真切面容沉默至极的人,没来由的生出一分乖戾来,他想,撕碎了这人平淡如水的面具。
“有事吗?”
平平淡淡的语气掐灭了上官清刚刚生起的所有火气。
嘶!?——
木云生倒吸一口冷气。
“你!”想起了什么!
上官清握住他的双肩,眼里闪动的不知是激动还是惶恐。
但只是一瞬,木云生脸上又出现了不安,怯懦的神情。
上官清微微一愣,松开手,自嘲了一句。
真是疯了。
“上官?”
一句话,却叫两个人都愣住了神。
“我,不是,那个”木云生手足无措,他居然直接喊了一声上官!真当魔怔了不成?!
“嗯”出乎意料的,上官清竟然应了一声。
木云生一愣,没了言语。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清右手握拳,假意干咳了一声。
他刚才脑门一热,居然应了他。
“你……”
“我……”
两人同时张口,又同时闭上,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一阵急促的咳喘打破了沉默。
“咳咳咳,咳额……”
上官清不自在的擦拭了一下唇角,闷头就向外走去。
该死的,偏偏这个时候!
“上官!”木云生想追出去,哪知自己已经空了五六天的身体根本不能支撑,腿一软,直接摔倒。
“你!”上官清收回已经迈出去哪只脚,强压下涌到喉口的腥甜,碰的一声将两扇房门关严。
转头回身,伏下去,一个横打,将木云生抱在怀中,放回床榻。
“你受伤了!”木云生急忙问道,想要看看上官清伤在那里又觉得这样逾规,也是怕会加重上官清的伤势,窝住了不敢动。
“无事”上官清说道,松开手就想离去。
木云生抓住上官清的衣领,一双眼紧紧盯着,没了习惯性的畏惧小心,里面盛满着焦急担心。
上官清一下没能挣开,抿了抿嘴唇,没接话。
他是受了伤,还不轻的,之前连着好几日都没来看他就是因为这个,本想着,快好了,没事了,才来见他,没想到看到刚刚那一幕,心中有火,乱了气息,这才在他面前露了马脚。
“伤在哪里?”木云生又问。
“无事”
“无事你会控制不住地咳血吗?”木云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语调都拔高了许多。
虽然平日里上官清冷情冷性,对周围的人表现的毫不在意,给人的印象就是孤傲而强大,冷静且自持。但是木云生就是有这样一种直觉:上官清只是不愿惹出多余的麻烦。他所在的位置有那么多人都在觊觎,他不得不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的心理,哪怕受了伤也不敢让人知道。
“伤的不重”上官清刚说完这句话又剧烈咳喘了好一阵,脸色都有些发青。
啧!
上官清踌躇了一下,还是掀了被褥,翻身上榻,“帮我看一会儿”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后,便再也坚持不住,闭目调息起来。
木云生缩在床榻的一角,听到这话,点头如捣药。
上官清不再管他,专心放在内息上,运功抵抗在他体内逆行辗转的一股阴冷内劲。
七日前,他接到消息,之前没了本家的薛家彻底在这世上除了名。
本家再加上三条分家支脉,一共七十八名拥有薛家血脉的儿郎,一朝一夕之内全都化为行尸。在不到三天内袭击了周围的好几处城镇,一时间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上官一族现掌大权,自当负责查清此事,正好之前万俟明传来有无相宫的人出现的地方也是被袭击的城池之一,他便先行一步前去探查。
却失于防备,遭人暗算。
上官清身体一震,嘴角再次迸出血迹,面色呈现出不正常的暗色。
木云生神情一紧,慌张的下床想要出门找人帮忙,却在触碰到门栓的时候停了动作。
他不知道去找谁。
木云生松了力道,双手缓缓垂下。
除了第一天,他根本没出过这个房间,他不想用监禁这个词,但是事实却又是如此。
他不被欢迎,遭人猜忌,整个上官族地,他认识的不过四人:上官清,阮玥裳,唐十一,万俟明。
就现在的情况,他就算出的了这个门也找不来可以信任的人求助,更何况单独留下上官清出去他又不放心。
可恶!
木云生握紧了双手。
这个时候,只要不是他,谁都能帮到上官清的!
好没用!
木云生锤了一下地面,发出咚的一声响动。
他好没用!
咚!
真的!没用死了!
咚!
没用!没用!真没用!
咚!咚!咚!
地面逐渐被染上不一样的颜色,可木云生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似的,一拳又一拳,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落下,混着指间的鲜血,寸寸涂染。
要是我……能帮到你就好了。
泪眼朦胧之间,木云生看向上官清。
噗——
该死!反噬攻心了!
上官清又尝试了几次,全然无法制约那一股四处窜动的暗劲,每一次调动内力阻拦,不但收效不达之前的一半,还被它吸噬近三分之一,增加了它的力量。
上官清的呼吸不断加重,呼哧的声音在屋内的空间内显得愈发沉重,像是下一秒就要负担不起这份重量,力竭而亡。
“上官!上官!”木云生扑了过来,慌乱的靠近,却又不得要领。
“怎么办?!怎么办!”眼瞅着上官清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木云生急的四下无神。
他该怎么办!!
突然,木云生看见上官清胸前的领口处鼓动了一下,紧接着上官清眉心骨处翻涌的黑气变深了一分。
这是什么?
木云生三下五除二解开了上官清的衣物,无心他顾自己怎么会这般熟悉,明明他从未接触过这些。
白玉似的胸膛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疤痕,有刀伤,有剑痕,还有几处箭羽留下的痕迹,但更多的,是他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兵器造成的伤痕。
木云生看着满膛的伤,有新有旧,一时间大脑一阵空白,有几帧画面快速地掠过,来不及看到什么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木云生用力摇了摇头,甩开脑海里的杂念,专心看上最靠近上官清心口处的一处新伤——一个黑色掌印,看大小要比上官清的手掌要小上一圈。略显小气的掌印涌动着黑气,掌印周围的皮肤上还时不时的鼓起,像是在皮肤下面有着什么活物存在。
这是……
在看到这个伤的时候,木云生就像是被吸引了,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贴附在相同的位置。
若是现在旁边还有任何一人,就会震惊的发现,木云生的手掌竟然会和上官清受的那一掌的掌印完全吻合!
木云生伸出的手在触摸到上官清的胸膛时就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伤成这样,这人还能面色如常的来看他,看他的身体恢复的好不好……
“要是,我也能帮到你就好了”原本干涸的眼角又滴下一滴眼泪,真是的,他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爱哭了。
在屋里的这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两人相接的地方,有一只血红的,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小甲虫,从木云生的凝结的血口爬出,黑漆漆的小眼幽幽的看向闭目流泪的木云生,看了有一会儿,细小的触须抖动了两下,顺着上官清崩裂的伤口爬进了上官清的体内,几乎是瞬息之间,上官清拧的死紧的眉头稍稍松开了那么一点。
与此同时。
千万里之外,重重叠叠的山川叠嶂掩映,飞湍急速的瀑布砸出巨大的水花,这里风景虽美却是少有人烟,三月的春花四月的清风年复一年的留恋往返,六月的离火七月的骄阳偏心逗留,就连九月的枫红和十二月的飘雪都表现的别具一格。
这里,是远离大陆中心
这里,是世人眼中的一处圣地。
这里,引诱着代代武圣不断前往。
这里,传颂着大陆上各大圣者的事迹。
这里,就是九宫阙,是天下武者最终向往之地。
这里,远离世俗,不包含一点一滴的权利纷争,能来到这里的,每一个都走过了九百九十九阶问道梯,每一个都是心中怀有大道的,怀有坚定信念之人。
此时此刻,在九宫阙最高处的宫殿里,空旷的大殿之上,位于主位面门的座椅上,端坐着一位体格颇为健硕的男子,他身上仅披着一件玄衣外衫,胸前的大片都裸露在外,腰带倒是系的很紧,完好的勾勒出男子精炼的腰脊,他五官端正,肤色偏白,披散着的一头雪色长发,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邪魅气息。
他在半寐半醒之间,修长的五指之中转动着一樽寒玉雕成的镂空酒杯,澄清的液体在里面晃动着,浓郁的酒香溢满了男子周边的一小片空间。
“呵”假寐的男子倏地发出一声轻笑,心下一动,目光如炬的看向西北方向,目光好似穿越了千万里的路程,直直落在上官族地内目光空洞的木云生身上。
他眼眸深处散发出的喜意做不了假,当即饮完了杯中的美酒,淡色的双唇染上一层水色,笑意盎然的吐露出寒意岑岑的话语。
“浮生,我的好孩子,为父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