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
梁琛出使不辱国
苻坚起兵灭前燕
东晋的桓温出兵进攻前燕国,燕王向前秦皇帝苻坚求援。苻坚派兵从洛阳东进,趁桓温匆忙撤退之机,在谯郡(今安徽亳县)拦路邀截,帮了燕国的大忙。双方的情谊加深了,信使来往不绝。燕国派侍郎郝晷和梁琛相继到长安聘问。【369.10燕、秦既结好,使者数往来。燕散骑侍郎郝晷guǐ、给事黄门侍郎梁琛相继如秦。】
郝晷眼见秦国政治清明,形势极佳,和秦国丞相、也是自己的老朋友王猛交谈之际,心里冒出献媚讨好的想法,不由自主地把燕国的弱点也泄露出来了。【369.10晷与王猛有旧,猛接以平生,问以东方之事。晷见燕政不修而秦大治,阴欲自托于猛,颇泄其实。】
梁琛却很不一样。他刚到达长安时,秦王苻坚正在野外打猎,想就地接见使者。梁琛很干脆地加以拒绝,他说:“秦国使臣到了我们燕国的邺都,燕国君臣上下,打扫宫殿,穿戴礼服,恭敬热情地接待。我刚到长安城,陛下竟然要在野外谒见,我是不敢接受诏命的。”【369.10琛至长安,秦王坚方畋〔猎〕于万年,欲引见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备礼,洒扫宫庭,然后敢见。今秦王欲野见之,使臣不敢闻命!”】
尚书郎辛劲向他解释:“宾客入境,要听从主人的安排,哪能凭自己作出规定?天子也称作‘乘舆’,为什么呢?‘乘舆’就是坐车,坐车就要到处走,走到哪儿住下,哪儿就叫‘行在之所’。这表明天子是没有固定住处的。因此,孔子的《春秋》里有‘遇礼’的记述,专门说外交使节在路上遇见国君的礼节。可见在野外接见使者,自古就有,何须奇怪而胶柱鼓瑟呢?”【369.10尚书郎辛劲谓琛曰:“宾客入境,惟主人所以处之,君焉得专制其礼!且天子称乘舆,所至曰行在所,何常居之有!又,《春秋》亦有遇礼,何为不可乎!”】
这一套理论,自然是挑起辩论,谁的学识广,口才好,谁就占上风,该听谁的。
梁琛博学善辨,态度从来耿直,得理不会饶人。他马上反驳:“天子以四海为家,行走叫‘乘舆’,停住叫‘行在’,当然不错。不过,如今中原分裂,各据一方,能够说得上以四海为家吗?突然相逢叫作‘遇’,只可因陋就简,无法讲究仪式,跟在皇宫接待是不能相比的。可贵国天子在游乐打猎,我也不是突然而来,又怎么能不讲究正规的礼仪?不然,便是故意怠慢敝国,如何算得友好呢?”【369.10琛曰:“夫天子四海为家,故行曰乘舆,止曰行在。今海县分裂,天光分曜,安得以乘舆、行在为言哉!礼,不期而见曰遇;盖因事权行,其礼简略,岂平居容与之所为哉!客使单行,诚势屈于主人;然苟不以礼,亦不敢从也。”】
苻坚得知情况,专门布置行宫,文武官员陪列两旁,然后按正规礼节接见了梁琛。【369.10坚乃为之设行宫,百僚陪位,然后延客,如燕朝之仪。】
秦国的尚书郎梁奕,是梁琛的堂兄,苻坚命他负责接待。老兄想把老弟接回家里,共叙天伦之乐。这自然是人之常情。【369.10琛从兄奕为秦尚书郎,坚使典客,馆琛于奕舍。】
梁琛却诚恳地谢绝了:“当年诸葛瑾代表吴国访问蜀国,跟兄弟诸葛亮只在朝堂里相会,不提回家的事,也不私下谈话,我是非常佩服的。兄长如今请我到家里去住,我不敢应命哩。还得请你原谅。”【369.10琛曰:“昔诸葛瑾为吴聘蜀,与诸葛亮惟公朝相见,退无私面,余窃慕之。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乃不果馆。】
梁奕多次到宾馆陪伴老弟,问及燕国的情形,梁琛都避而不答。他说:“燕、秦两国,东西并立,我们兄弟各受荣宠,当然各要对自己的国家负责。我说燕国的好话,你怕不大爱听;我说坏话呢,责任和良心是不允许的。我只有不说,你又何须多问呢?”【369.10奕数来就邸舍,与琛卧起,间问琛东国事。琛曰:“今二方分据,兄弟并蒙荣宠,论其本心,各有所在。琛欲言东国之美,恐非西国之所欲闻;欲言其恶,又非使臣之所得论也。兄何用问为!”】
苻坚又命太子接见梁琛。【369.10坚使太子延琛相见。】
秦国要梁琛向太子下拜,便先作暗示:“邻国的君主,等于你的君主;邻国的太子,也就像你的太子。你要像拜见你们燕国的太子一样,才合乎礼仪。”【369.10秦人欲使琛拜太子,先讽之曰:“邻国之君,犹其君也;邻国之储君,亦何以异乎!”】
梁琛很不以为然,也搬出古人的礼制:“《礼记》上说过,天子的儿子等于朝廷的大臣。敞国的使节难道要拜贵国的大臣吗?”于是按照平等的礼节完成了接见仪式。【369.10琛曰:“天子之子视元士,欲其由贱以登贵也。尚不敢臣其父之臣,况他国之臣乎!苟无纯敬,则礼有往来,情岂忘恭,但恐降屈为烦耳。”乃不果拜。】
梁琛回到燕国,国王问他:“秦国天子的作风如何?”【369.11评曰:“秦主何如人?”】
“英明而敢于决断。”梁琛说。【369.11琛曰:“明而善断。”】
“王猛呢?”国王又问。“名不虚传!”【369.11问王猛,曰:“名不虚得。”】
梁琛说出真实的印象,想引起燕王注意,秦国是必须认真对付的。【369.11评皆不以为然。琛又以告燕主,亦不然之。】
可是,燕王不但没有认真对付秦国,相反,还听信副使苟纯的挑拨,怀疑梁琛和王猛关系密切,有叛国之嫌。第二年,王猛打到河东,梁琛就当作叛国嫌疑犯被关押起来了。【370.11初,梁琛之使秦也,以侍辇苟纯为副。琛每应对,不先告纯;纯恨之,归言于燕主曰:“琛在长安,与王猛甚亲善,疑有异谋。”琛又数称秦王坚及王猛之美,且言秦将兴师,宜为之备。已而秦果伐燕,皆如琛言,乃疑琛知其情。及慕容评败,遂收琛系狱。】
苻坚进入燕国京城邺都以后,把梁琛放了出来,任命为中书著作郎。【370.11秦王坚入邺而释之,除中书著作郎】
在闲谈往事时,苻坚问他:“你当初尽说燕国的好话,一片忠心,结果竟被当作囚犯,不是也太呆了吗?”【370.11坚曰:“卿不能见几而作,虚称燕美,忠不自防,反为身祸,可谓智乎?”】
梁琛理解苻坚的好意,很坦率地说:“我是个呆笨的人,没有先见之明。但我谨记一个道理:‘为臣莫若忠,为子莫如孝’,是做人的根本。古代的志士仁人,为了国家和父母,临危不避灾难,是高尚的。燕国即使要亡了,我也不能背后说它的坏话呀。”【370.11对曰:“臣闻‘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易大傳之辭。〕如臣愚暗,实所不及。然为臣莫如忠,为子莫如孝,自非有一至之心者,莫能保忠孝之始终。是以古之烈士,临危不改,见死不避,以徇君亲。彼知几者,心达安危,身择去就,不顾家国,臣就使知之,尚不忍为,况非所及邪!”】
苻坚听了,非常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