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烟花三月,没有下扬州,只是一路北上,抵达北京,与草木一起。一个人,走遍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安静极了,只听得见阳光落地的声音。沐浴在蓝色的光里,某莫名其妙的情绪被洗净,身体与灵魂如水一样透明。
这个院子,就是一个世界,这么小,也这么大。
轻轻踏在大地上,一步一步,踏稳了再走,放慢了走。每一颗草木都在阳光中舒缓的呼吸。
小院花欲燃,“燃”不单是梅花的艳红,更是一种奔放热烈的开放姿态。白玉兰也在燃,花瓣舒展,花香浓烈,开的奔放,落的决绝。梅种很多,丰厚梅花、半丰厚梅花,杏燕梅花,白蝴蝶梅花,垂枝梅,复瓣梅,等等,以前从未见过。梅是贴近女子的花,以梅为名是梅的荣幸,也是人茉幸。花人相印,自然才美,生物才活,人类才安生。悄悄靠近一株白玉兰,看看它,也让它看看我。玉兰花大雅大俗的美,惊艳满树。这是一种古老的美,也是贴近生命气息的一种花。屈子“朝饮木兰之坠露夕夕餐菊之落英”,将玉兰推向春秋。“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芬芳”,这是玉兰花的荣幸。玉兰花的香清是香,无药味;玉兰花是柔软的,即使踩在上面也不是脆的。拾起几片落花,摊在手心,默然对视,想听懂它干干净净的语言。她开始极盛,谢时决绝,有一种清绝的孤勇与优雅。唐人言“晨夕目赏白玉兰,暮年老区人春时”。若女性晨曦赏阅木兰,嗅其芬芳,可人老心童,留驻岁月。其实,这不是歌者妄言,若以本真之心感受,诗吟出来了,春也留驻了。
花树之外,是荷塘水畔的两珠垂柳。嫩黄的颜色,已泛出春暖的绿,像正在成长的青少年,每一日都在变化,烟柳、柳色、嫩黄、嫩绿、黄绿,而今,已是蓬蓬勃勃的绿了。它们在水边相依,在水里拥抱,穿树而过的风,是它们亲和的呢喃吗?一边花谢,一边柳绿一水相依,两样风物。花儿的殷红与嫩柳的青色水汽一般氤氲,坐在花红柳绿的云气上,仿佛连自己也花红柳绿了。
不伤花谢,不羡柳青,花柳为木,树生盎然,这是朴素真纯的生命风度。小时候盼望长成一棵树,长大后才明白,人不能成为树不是因为不能像树一样高大,而是缺失树干净,坚守,温暖的灵魂。所以,先得学习好好做人,然后学着做一棵向着阳光的树。
我不是树,但我行走草木间,总能看见自己的灵魂,干干净净。我在这世界里渐渐欢喜,披着长发,往深处去,风不冷,只是远,远的吹不来暖,也带不走寒。这是自然常态,也是人间常态。
还有荷塘和竹林。等再暖一些,等夏天来了 荷花会开,竹子也会青。鸟儿也不甘寂寞,它们在你看得见,看不见的地鸣叫,叫出三月的小欢喜。我懊恼楼太高,树太低,站在窗前,伸长了耳朵,用眼睛聆听。每每被鸟鸣所诱惑,离开书桌,雀跃下楼,小院生长在土地上的欢腾立刻包围了我。阳光从城市的高楼缝了洒进来,院子沐浴在柔和宁静的光里,这光紧紧的包裹着院子的宁静和祥和,外物难侵。
这是一个相生共荣的院子,花树,鸟鸣,沉默的大师们。这是小院的福气,更是我们安居在小院的福气。我宁愿自己也是小院的草木,生长在三月的土地上,每天发出一节一节向上拨的声音,哪怕一点点,一点点。
三月,是春天最后的笙歌。玉兰轻轻地为三月画了一个花朵的句号,又轻轻的带了一下,带出一抹一抹的绿,绿起人间四月天。三月如桃花一样,红灼灼的,缤纷惹人;四月则似青柳,绿葱葱的,教人如何不喜欢?仓促的红尘之外,我与草木在一起,一起呼吸,滋养性灵。时间如舞台,一直在,在或不在的,是我们。当生命属于我们时,万不可贪求所欲,肆意挥霍;也无需过分矜持,错失美意。当遵从一心,踏浪而往,纵千山万水,也要抵达。
这就是三月草木告诉我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