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三年级。迫于生计,父母带着大姐去新疆打工,把我和二姐,还有哥哥留在老家。
二姐和哥哥住在两个堂哥家,我住在大伯家。堂哥家的孩子都比较大,已经上小学了,大伯家的孙子最大的五岁多。两个堂哥家分别有三个孩子,大伯家有四个孙子(两个男孩子两个女孩子),倒不是因为条件好才收留我们,是因为善良心疼我们,还有奶奶的哀求。
那时候奶奶还健在,每每父亲来电话,奶奶都要拄着拐杖,用她那双并不灵活的小脚跑着去接。不管父亲说什么,奶奶都只有哭声,忘了要叮嘱儿子儿媳按时吃饭,忘了告诉父亲我们的近况,好像奶奶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说了很多。
在大伯家住了两年,那是我跟奶奶相处时间最多的两年。每次不开心,我们都想往奶奶跟前跑,即使奶奶什么也不说,躺在奶奶的炕上睡一觉,醒来便都忘了。
奶奶的衣兜啊,总会装一些好吃的,或是姑姑买的点心饼干,或是邻居家奶奶给的肉,又或者是奶奶偷偷用头发换来的棒棒糖,奶奶一口都舍不得尝。害怕放家里被哪个小孩子偷摸着吃了,奶奶便都藏在身上,只有在见到我们三个才会拿出来。奶奶总说,其他孩子都有父母疼,我们是寄人篱下,不管受多大委屈都要学着懂事。还告诉其他的孙子重孙们,我们三个是客人,有一天都会离开这,不要欺负我们。
奶奶的小脚啊,天阴时总是疼得站不起来。旧社会的妇女大多是裹了小脚,虽然后来放足了,奶奶的脚还是因为挤压而变形,只有大脚趾和二脚趾勉强可以伸开,其余三个趾头已经看不出形状。可即使是这样,奶奶每天都要不停地忙碌,一边帮着带重孙们,一边还要准备一家子的饭食,偶尔得空便跑来看我们三个,偷偷给我们零花钱。
奶奶的眼角总是闪着泪光。父亲是奶奶最小的孩子,也是最苦命的。十七岁参军,在部队吃了不少苦。复原后本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为了养活我们不得不出去闯荡。东奔西走的那些年,奶奶总是牵挂着她的小儿子。在父母刚上新疆的那两年,不管见了谁,奶奶都要说起她的小儿子,说话间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二姐和哥哥在堂哥家每天要帮着喂牲口,要下地干农活,还要照顾年龄比他们小的侄子侄女们。我年纪小干不了农活,就帮着带比我还小的侄子。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和二姐还有哥哥躲在奶奶的被窝里哭,奶奶没有办法,只能用珍藏的零食哄我们。那一年二姐十一岁,哥哥十岁,我九岁,我们的奶奶八十一岁。
2003年春节过后,父亲说要接我们去新疆,让邻村的叔叔带我们走。那几天奶奶一直在哭,我们也不舍得奶奶。虽然电话里可以听见奶奶的声音,但我们吃不到奶奶珍藏的零食,也睡不了奶奶的炕了。
2011年夏天,我和姐姐们回老家看望奶奶,那是最后一次跟奶奶相见。奶奶已经走不稳站不住了,只能看看我们的轮廓,听听我们的声音。
2012年春天,奶奶走了。
我们的奶奶,今年九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