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很难见到槐树花,准确地说应该是刺槐树花。即使在美丽的春天,公园里各种名贵品种花卉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竞相开放时,也从没找到有槐花。也许它只属于村镇乡里,属于遥远的童年。
刺槐树是一种长得很丑的树,树皮厚而呈暗色,有很多纹裂;但树叶却嫩绿鲜润;花为白色长椭圆形,一串一串呈斜钟状。刺槐花芳香扑鼻,可食用,据说含有丰富的蛋白质、脂肪、糖、和多种维生素,是采撷蜂蜜的最佳原料。
记忆中的槐花开遍了整个童年,那带着甜味的芳香常常弥漫在心间,悠远流长。
记得从我家的后门出去有一道不算太长的土埂围着的园子,园子里栽满了刺槐树。一到春天,满树成串的槐花开得浓密而繁茂,挤挤挨挨地垂挂于树枝间,感觉把树枝都要压断似的。这时候小伙伴们也是最兴奋最活跃的,一个个拿着细长的竹杆去打落槐花,再摇一摇满地都是,然后捡起来把嫩嫩的花瓣塞到嘴里细细地嚼,我和弟妹们无比艳羡地遥望着,感觉神奇极了,奶奶说,这些花是可以吃的,乡里的孩子们往往会打上满满一篮子回家做猪饲料。奶奶也养了一头大肥猪,我们便也兴冲冲地加入到打槐花的小伙伴们的行列,槐花纷纷坠落,掉在我们头上、脸上、肩上,我们咯咯地笑着,一边不时地嚼一两片花瓣,一边捡花进竹篮里,直到沉甸甸地装载而归。回到家里,奶奶把槐花拌在糠料里喂猪,大肥猪就叭哒叭哒地吃得很欢,而我们便托腮傻蹲在旁边看着,也咯咯笑得很欢,这可是我们的劳动成果呢!
我童年时代的家位于一个青山掩映绿水萦绕的美丽乡镇——凉泉,就象她的名字一样,清凌凌的水,蓝莹莹的天,一条古朴安详的小街毗镇而居,我们便居住在这乡村与集镇之间的小街上。那时候我爷爷和奶奶都是当年被称为供销合作社的工作人员,爷爷跑供销采购,常年出差在外,奶奶在国营饭店做了一辈子厨师,当年奶奶麻利能干,一个人独揽了红案白案的主厨技能,所谓红案是指烹制菜肴,白案是制作面点。奶奶的菜做得好是享誉盛名的,甚至直到我奶奶退休以后,周边乡村里有人家红白喜事的都请她去当厨师。
奶奶快六十岁了,精神矍铄,干劲十足,完全没有闲下来的意思,可是有一天合作社主任叫她填一张表,说是六十岁可以光荣退休了,于是一阵敲锣打鼓,把胸前佩戴着大红花的奶奶光荣地退休回家了。忙了一辈子突然闲下来,奶奶一时不适应,生了一场大病,在县医院住了一星期的院。大病痊愈后终于调整了心态,也和乡里其他人家一样在家里养鸡喂猪带孙娃,依然把家里的日子拾掇得红红火火。
虽然住在乡村,但我家里没有农田土地,喂猪有一部分靠买米糠,然而每到收获季节,我家里的农产品却并不比农户人家少。往往是堆满了半边屋子,山芋出来有山芋,西瓜出来有西瓜,各种时新菜蔬应有尽有。这些都是热心的乡邻们送来的。这当然和我奶奶善结人缘有紧密联系。奶奶生性爽朗,热心助人,当年是计划经济时代,我的家境算好的,邻里街坊谁家生活困难只要求助到奶奶,她老人家都会慷慨解囊,我家也因此有了一些我们不认识的亲戚,奶奶称他们为朋亲,就是没有亲情血缘的朋友类亲戚。印象中我记得其中有一家是郭屋村的大个子郭爹和他爱唠嗑的老伴郭奶,每到凉泉街上来就带来满篮子的土产品到家里来坐坐说说话,一到过年的时候郭爹就来帮我家扫扬尘,熬米糖。还有一家是叫什么村的我不记得名字了,那户人家会种西瓜,一到秋收时候从很远很远的村落挑了整框整框的西瓜到我家,奶奶便把西瓜瓤刮下来给我们吃,实在吃不了的就用大锅煮西瓜粥,西瓜皮部分晒干用盐腌制起来就是下饭的腌菜。西瓜粥是特好吃的,常常吃得把肚皮撑得圆滚滚的还想再吃。
感觉小时候家里每天都很热闹,我家的堂屋很大,奶奶喜欢招呼小伙伴们到家里来和我们一起玩。农闲时候邻里的奶奶大妈婶婶们也聚集到我家里神侃海聊。那时候还没有电灯,物质也很匮乏,计划经济时期,煤油要按票到供销社购买的,好在我们家已经有了煤油灯,晶莹透明的玻璃质材的灯座,外形如细腰大肚的葫芦,上面是个形如张嘴蛤蟆的灯头,灯头一侧有个可把灯芯调进调出的旋钮,以控制灯的亮度,上面用擦得铮亮的灯罩罩住放在桌上,我们姐弟几个围在周围写作业。左邻右舍勤俭的大姑娘小媳妇大妈大婶们便坐在边上一边搓麻绳纳鞋底或缝补衣物一边和奶奶拉家常。我常常是写着写着作业便走了神听大人们说话去了,奶奶见了便一声断喝:“还不快写字,小孩子不要听大人讲话!”。
黄晕的煤油灯光温润了冬日的乡间夜晚,也温暖着儿时其乐融融的旧时光。
到了年关要宰杀年猪迎新年了,奶奶养的大肥猪也照例要被宰杀来完成丰年愿景的使命。奶奶拌好丰盛的猪食让大肥猪再美美饱餐一顿,心里竟有点舍不得,流露出唏嘘态,只在嘴里喃喃着:“明年再养个小猪仔再来喂你们”。
冬去春来,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后园的槐树枝条又返青长出细嫩细嫩的叶子了,很快到了四五月便是密密匝匝一片纯白的槐花满枝了,春意盎然,花香四溢,“打槐花吃槐花捡槐花喽!”孩童们的欢声笑语随着花香荡漾着,似乎从那遥远的时光里在徐徐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