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终身误

    《红楼梦》里有首曲词《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贾宝玉与林黛玉

      这首曲词以寥寥数字便将《红楼梦》中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三人的爱情婚姻悲剧展现得淋漓尽致。贾宝玉与林黛玉,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又门当户对,林黛玉的生母贾敏是贾母最疼爱的女儿,林黛玉就自然成了贾母疼爱的外孙女,按理说只需贾母首肯这两人就能顺利成婚。

      可这世上美满的姻缘偏偏多有不如意,主要是因为贾宝玉的母亲王夫人不喜欢林黛玉。王夫人这个人心眼多,一心想把自己亲戚家的女子嫁入贾家,王熙凤是她的亲侄女,她做媒嫁给了丈夫哥哥的儿子贾琏,并且将管家大权都交给了王熙凤。只有一个王熙凤还不够,王夫人还想让自己亲妹妹薛姨妈的女儿薛宝钗嫁给自己的亲儿子,这样侄媳妇、儿媳妇都是自己家的人,一来她想提携自己家的人,二来她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掌控整个贾家,成为贾府真正的掌舵人。王夫人的这点心计早被自己的婆婆贾母看透了,王熙凤精明能干又善长拍马屁甚得贾母喜欢,但薛宝钗跟王夫人一样心机太重贾母并不喜欢,再则林黛玉父母双亡孤苦零汀又身体不好,若嫁到外面去贾母是不放心的,所以她老人家一直对贾家和薛家联姻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防范。贾母若在世,薛宝钗不可能嫁进贾家。

      既然贾母已经预订了宝玉和黛玉的终身大事,那么薛家是如何突破的呢?薛姨妈举家搬进贾府后,对外宣说宝钗是进京待选入宫的,但“金玉良姻”的谣言却自此开始在贾府到处传开了。薛家在贾府一住就是好多年,也不符合常理。贾探春在王夫人抄检大观园后说出一句:“亲戚们好也不必死住着”,其实意有所指。“金玉良姻”何意?宝玉有自出生而带来的美玉,宝钗有癞头和尚给的金锁;宝玉的玉上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宝钗的锁上刻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诸多的巧合就是要让人以为宝玉与宝钗就是天生的一对壁人。然而,宝玉的玉是天给的,但宝钗的锁却是人给的,即是人为就难免刻意。薛姨妈曾对王夫人直接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

      宝玉的亲姐姐贾元春为皇宫里的贵妃娘娘,她在端午节赏节礼的时候把宝玉和宝钗的礼物赏成了一模一样,黛玉的礼物只同贾府的三位小姐一样。看来元春钟意于宝钗成为宝玉的妻子,可元春在元宵省亲当晚只见过宝钗和黛玉一面,不可能仅凭一面之缘就做出了判断,一定是王夫人曾进宫对女儿说过什么。紧接着,贾母带着一家人在清虚观打醮,张道士想为宝玉介绍一位根基家当相匹配的小姐,贾母道:“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吧。你可如今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家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难得好的。”薛家是皇商,有的是钱,可贾母却说不在乎对方的家里是否根基富贵,表明了贾母没有看上薛宝钗,说这话的目的就是为了拒绝金玉良姻。

      但王夫人、薛姨妈和薛宝钗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薛家母女之所以这么坚持,还不是因为看上了贾家的权势地位,更重要的一层,宝玉的亲姐姐是皇宫里的贵妃娘娘,宝玉是国舅爷将来可是前途无量。宝钗出身于商家,最看重仕途经济,她对宝玉,像对待一个猎物,为的是得到婚姻里的利益;全不似,黛玉对宝玉,感情纯真,情投意合,精神上高度合拍,又得到了贾府里地位最高的老夫人贾母的支持。

      薛家母女见事态不妙婚姻因黛玉有阻,便把对策计谋转了转方向。原先宝钗与黛玉本不亲近,宝钗一来便以大家闺秀的姿态赢得了贾府上下一片赞声,黛玉因性格直率说话不拐弯人缘关系上被宝钗比了下去,再加上有金玉之论,黛玉认为宝钗乃藏奸之人起先对她是有防范之心的,宝钗也与黛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金玉良姻受到阻碍之后,宝钗却和黛玉却成了闺蜜,宝钗像亲姐姐般教导黛玉还送名贵的燕窝给她,薛姨妈视黛玉如亲生女儿般极力体贴照料,还说要为黛玉和宝玉的婚事做媒。单纯的黛玉竟信以为真,一度把宝钗和薛姨妈当做作亲人。

林黛玉与薛宝钗

      起先,宝钗因金玉之论,再加上有元春的赐礼,为了避嫌疑,展示自己大家闺秀的做派,所以总远着宝玉,但自遭到贾母的拒绝后,她的招数也变了。第36回里写到盛夏的一天,王夫人当着众人明确发了话,把袭人定为了宝玉的准姨娘。“却说王夫人等这里吃毕西瓜,又说了一回闲话,各自方散去。宝钗与黛玉等回至园中,宝钗因约黛玉往藕香榭去,黛玉回说立刻要洗澡,便各自散了。宝钗独自行来,顺路进了怡红院,意欲寻宝玉谈讲以解午倦。不想一入院来,鸦雀无闻,一并连两只仙鹤在芭蕉下都睡着了。宝钗便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在睡觉。转过十锦槅子,来至宝玉的房内。”炎热夏季大中午的,宝钗竟然跑去怡红院找宝玉聊天,连两只仙鹤都在睡觉,她却直接进去宝玉的卧室了。此时宝玉正在床上睡觉,幸有袭人在旁边正做着针线活,不然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岂不尴尬?她这一突然进去,倒把袭人猛然吓了一跳。这是一个知礼的大家闺秀的做派吗?

薛宝钗与袭人

    在第57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里,黛玉的丫鬟紫鹃为试宝玉的真心,谎说黛玉即将回苏州老家去了,吓得宝玉一时疯疯癫癫得了病,贾府上下慌作一团。贾母正忧心不已,这时薛姨妈却前来安慰贾母:“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刺刺的说一个要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薛姨妈这是在投贾母的意讨贾母的欢心,宝玉和黛玉已经分不开了,若黛玉离去,她这个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接下来薛姨妈又对黛玉说过一段意味深长的话:“我的儿,你们女孩家的哪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有一位月下老人,暗里只用一根红线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俩家那怕隔着海呢,倘若有姻缘的,终究有机会做了夫妻。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任凭父母本人有意愿的,或是年年在一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是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这话的确是在安慰黛玉 ,“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是月下老人没用红线把她和宝玉拴住,他们俩也是有缘无分,“再不能到一处”。

      贾母毕竟年事已高,年老之人病会慢慢多起来,已管不了太多的事。晴雯被王夫人撵出贾府后,王夫人回贾母说晴雯得了痨病出府养病去了,贾母也信以为真。可见贾母虽聪明,但心地良善之人容易被人糊弄。紫鹃曾贴心地劝过黛玉:“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又说:“若是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只可惜黛玉毕竟是黛玉,没有宝钗那样的心机,她若有宝钗一半的心机,她也就不是黛玉了。

紫鹃与黛玉

      等贾母一死,王夫人便会做主宝玉的婚事。黛玉曾受过薛家莫大的恩惠话都不好多说更莫论指责怪罪了,况且她本多愁多病之身肯定接受不了这突然而来的沉重打击,很快便郁郁而终。黛玉一死,宝玉在现实的面前只好选择与宝钗成亲。我认为高鹗所续写的后半部分,不符合原作者曹雪芹的本意。黛玉死亡和宝钗成婚不可能在同一天,再则,王熙凤也不可能设计“调包计”,把黛玉换调成宝钗来成婚,因为从前八十回来看,王熙凤是支持宝黛结婚的,她对宝钗是有忌惮的,毕竟宝钗才是王夫人的正经儿媳妇,她一嫁过来自己的管家大权都不一定保得住。

    王夫人、薛姨妈、薛宝钗眼中的“金玉良姻”,在宝玉看来终究是“到底意难平”。奈何真情抵不过有些人的现实,婚姻与爱情的残酷较量,爱情终究是彻底地输了。“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可能是很多人在婚姻当中的真实感受,大多数平常人也只好容忍下来,将就着过了平淡而短暂的一生。但宝玉却是个叛逆者,他少年时就有悟性,后来贾府被抄家整个家族都衰败没落了,在受到一连串的打击刺激之后,宝玉终有天会大彻大悟。到那时,他会透彻地思考自己的人生与婚姻,宝钗热衷于仕途功名,而自己和黛玉一样都是厌恶官场上那套虚假功夫的,觉得自己实在是与宝钗三观不合婚姻不合适。若妻子是林妹妹,他肯定不会选择出家为僧;但却是宝姐姐,他终会毅然离开,离开这段世俗上看来美满的“金玉良姻”。

      当初薛宝钗费尽心机地嫁给了宝玉,打败了林黛玉成为婚姻里的胜利者,并最终取代王熙凤的位置成了贾府里新的管家奶奶。但这种得到婚姻的胜利,这种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却为宝钗的人生悲剧埋下了伏笔。宝玉在婚后“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虽与宝钗“齐眉举案”,但他心里自始而终都没有宝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宝钗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这些诗句早就预示了宝钗在婚姻里将遭受极大的痛苦,最终与宝玉无缘终老,孤独寂寞了此余生。

宝钗

    黛玉曾哀叹自己与宝玉的情分:“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互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又何必来一宝钗焉?宝钗选择宝玉,是人生之大悲,导致黛玉郁闷而亡,宝玉最终出家。宝钗非要插进宝黛的爱情里来,终身误,实是误了三个人!可悲可叹!所以作者用了四个字“悲金悼玉”来描述这段三角婚恋故事,实为宝钗悲,为黛玉悼。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可见这段故事是作者创作《红楼梦》的初衷,一来“寂寥时试遣愚衷”;二来作者就是要让我们读者看清楚这场人间婚恋悲剧,希望不要有人再重蹈复撤。

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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