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太阳很明亮,完全穿透了云层,普照着它下面的高楼和街道。我将小圆桌挪到阳台,打开窗户,顿时一阵清凉的空气扑到我的脸上和鼻孔里。太阳就在我额头左边的位置,像一位慈祥的长者凝视着我。
将小圆桌的位置确定,本打算换一张矮凳子,跟小圆桌的高度匹配,但某些肌肉似乎不愿意做出调整,就依旧使用阳台本来摆放的椅子。椅子高度跟桌子持平,我想,看书的时候得将下巴托住,以防止脸部肌肉下垂。然后是挪书、钢笔、纸巾、放着音乐的手机,手机本来在充电,我瞄了一眼电量,已有足够的百分比,便拔了电源,把它压在摊开的书页上。
我习惯将手机当镇纸用,压住要拱起的书页,这是看书必备。有人说看书要将手机远离,我没有这样做,现在看书的过程中手机是必备,它对我来说有三种功能,除了当镇纸和放音乐,还要随时查资料。我知道三毛看书的时候不喜打断,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跳过,但我不愿意这样跳过,不清楚的地方,和不认识的字要是不弄明白,后面就不能专心看下去。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招牌动作,自己觉得顺手就好。
一切准备就绪,我又拔掉了暖水袋的插头,法兰绒的面料上几只小熊猫慵懒地趴着,我将暖水袋放到大腿上,坐下来,开始继续看书。这时阳光从打开的窗户漫进来,毫无保留地罩在我的头上,肩上,腿上,还有小圆桌绿茶色的桌布上,棉质的桌布有一种沉寂的气质,似乎将手机里流淌出来的音乐吸进了织物的肌理中,桌沿垂下的纱幔服帖地粘在我的裤管上。除了阳光、音乐,阳台还有一种味道,那是母亲半小时前刚刚挂起的新鲜香肠。
我不知道她又去灌了香肠。在不应该有开门声的时候她进了屋,瞅我一眼,开始自顾自地忙起来,我没有作声,这让她更放心大胆地操作,先是把鞋换了,再将背上背的一个花篓子卸下来,然后又将手里抱着的脱下的衣服扔进她的房间,走到我旁边不远处,试探着问我,还有没有挂东西的钩子。
不理她不行了,我将头从书上抬起,直直地看向饭厅她放在那里的篓子,看了大约十秒钟,前五秒我有一种冲动,想质问她为什么又要去买,不是说好不许买任何东西了吗,但我没有问出来,接下来有三秒,我想走过去打开门,将那东西扔到门外去,这个画面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后,我的四肢松弛了下来,整个身体呈接受状态。我收回目光,想着是直接告诉她钩子在哪里还是我自己去拿出来,最后我起身了,决定去拿出来给她,看到我的顺从,她似乎也松弛了一些,开始在阳台麻利地摆弄她带回来的东西,偶尔像是忍不住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一句话,我一直没有作声,于是她的话点到为止。
现在我们的默契是,我不做声就相当于默认她做的事,因为我一出声就是拒绝,她变得逆来顺受,偶尔也反抗,但很快又会被我的冷漠镇压,有一种得寸进尺的冲动和怒火袭击着我:你不是一直很厉害吗,你不是无所不能吗,你不是要把天都捅个窟窿吗,你继续骂我啊,咒我啊,喊冤啊,那样才是正常的,我的身体时刻进入备战状态才是正常的,她的偃旗息鼓一点都不正常,像是踩了个刹车,结果我没有站稳,趔趄了一下,于是我恼怒成羞,又找到了进攻的理由,咆哮得肆无忌惮,发泄着内心的幽愤,我边发泄边嘲笑着那些鸡汤,没有用的,你们不是我,你们根本不能切身体会,我是被过往喂大的,我身体全是它的含量,每当含量冲到临界值,就会爆发一次,爆发的时候脑袋有短暂的空白,那空白轻飘飘的,很轻松的释放感。
吸毒是不是那样的感觉,抽烟?喝酒就是那样的感觉吧。问过一个瘾君子,问他是什么让抽烟上瘾,他说就是享受那种烟从喉咙吞下,然后在肺腑里绕一圈出来那种辛辣感,一种痛感,眩晕感,说喝酒也是。我似懂非懂,有道理,那么多人都上瘾,自有它的道理。不过现在很少咆了,比咆更厉害的是冷漠,厌世感,厌恶一切,包括自己。
听着我背后轻快的脚步声,我知道她忙完了,她利落地收拾好行头,在不远处说又要回老家一趟,我依旧用沉默回复她,或许她感觉出了我背影轮廓里的软和,关门的声音显得清脆和轻快。门一关,我眼眶一胀,泪又流了下来。
抬头,太阳已到了我额头正中的位置,我的睫毛在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