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悲伤的村庄
位于黄河东岸的山西运城河津市有一个小村子叫伏伯村,两面环沟,京昆高速公路从村南通过,向西越过黄河延展到陕西韩城。从2019年10月20日开始,整整三天,天空阴云密布,悲戚阴郁哀痛的气氛一直笼罩着这个村子,笼罩着村东靠沟边的一个角落。
村子不到800户人家。全村的人几乎都聚集到这里。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满面悲怆的年轻人,更多的是花白头发的中老年人。他们流着泪,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声音低沉地交流着事情。
这里,正在为两个年仅27岁的年轻后生准备葬礼。
村东临巷第一家院子的堂屋里,放着毋博冰的棺木。院子背后的那一户人家的堂屋里,放着崔盼盼的棺木。2019年10月18日下午五时左右,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因为一起安全事故,同时在西安鼎诚•馥桂园房地产工地遇难。
从20日凌晨两点遗体自西安运回的那一刻起,令人心碎的哭声就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家的哭嚎声刚停息,那家的悲吟又开始了。乡亲们刚在这一家抹完眼泪,在另一家又忍不住淌下泪水。
两个青春洋溢的鲜活生命陡然间同时消失了!两个美满幸福的家庭瞬间破灭了!幼儿永逝父爱,父母老无所依!这是一个村子的悲伤,更是两个家庭的劫难!
二、简陋的灵堂
2019年10月21日,他们遇难的第四天。天气比前一日更加阴冷。
按照当地的新规定,人应该是在去世第五天发丧入土。阴阳先生说,毋博冰离世太年轻了,最好不要过五天,选在第四天的好。
因为年少离世,他不能如常人一样享受祭奠和香火。
灵堂只能设置在屋里,不能在院子里搭灵堂、设祭台,祭拜仪式非常简单。
灵堂前只能布置一些简单的摆设:一张白色的纸帘,隔开棺木和献桌。桌子两边分别放着一盆纸花,一对男童女童。桌子正中放着遗像,遗像两旁摆放着一尊金山、一尊银山。灵前没有旌旗。
桌子前方是一个青色的瓦盆,里边盛着几张燃尽的纸。
当地有风俗,长辈不烧纸不磕头不敬香,只有同辈和下一辈才烧纸磕头。
因为年少离世,葬礼仪式一切从简。
因为院里不设灵堂祭台,发丧前一日晚上不“降香”,不烧香化纸跪拜祭奠,更不允许请戏班子唱大戏。出殡当日免去亲朋好友祭献环节。
因为年少离世,他出殡的时辰比平常人提前了两个小时。
因为一场事故,他们走的如此仓促,葬礼都和常人不一样!
三、只有一个孝子的葬礼
两天来,祭奠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尤其是看着他长大的奶奶姥姥们、姨姨姑姑们、婶婶舅妈们……,无不是嚎啕而来,哭声凄惨。
灵堂里,他年轻的堂兄在守灵、陪祭和谢礼。他是孝子唯一合格的替代者。
他的孩子只有一岁零八个月,是唯一的孝子。
21日9点半左右,村民自发组织的锣鼓队不请自来,(按照风俗,锣鼓需要孝子们从一个固定的地方请回来),在院子里敲打“冲灵”。
身着白衣白裤、头缠白布的孩子,由逝者的妹妹抱着,来到灵堂。孩子手中拿着一块白布,在姑姑的帮助下,在棺木四周轻拂细抹。
接近10点钟,锣鼓表演结束,该起灵了。她们跪在灵前烧完纸,磕了两个头。那个用来烧纸的瓦盆被人端着,放在孩子头上,走出家门后,在棺木前被摔成几块。
不到两岁的幼儿,瞪着一双好奇眼睛,完成了她初涉人生的第一项任务:为父亲顶纸盆!
棺材抬上了灵车。灵车后面是送葬的队伍。
队伍里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披麻戴孝的人,只有一个手持孝棍的人,就是这个不满两岁的女孩!(按照风俗,只有晚辈才能穿白戴孝)也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晚辈!
在魂归西天的路上,只有一个孝子为这个喜欢热闹的年轻人送行。
送葬队伍后面是送殡的队伍。
这是一支怎样的队伍呀!
悲声震天,泪雨成河!
里边有白发苍苍涕泪横流的古稀老人,有悲伤过度嚎啕大哭的成年男人,有忍俊不住呜呜啼哭的少女,还有泪流满面的青年男子……。最多的是一帮四五十岁的女人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她们一声一声地叫唤着他的名字、哭诉他的苦难、念叨着他的好处,诉说着心中的不舍……,哭声撕心裂肺,悲怆催人泪下。搀扶的人无不泣涕留泪。
送殡队伍里大多是他的长辈,只能送到巷口。他的几个表姐妹堂姐妹们不忍心,一直送到村外的沟坡下,因为同辈不能送到坟地,也被村里人挡了回来。
能送到坟地的只有一个人:他的一岁零八个月的女儿。
陪同孩子的是他的妹妹和他的堂兄,堂兄要帮助和代替孩子抱灵牌、撩坟土,担空水桶、戴草帽……
队伍中有两个人没有哭:那个懵懂无知的孝子和抱孝子的姑娘。
从起灵开始,孩子似乎知道些什么,一向活波好动的她不哭不笑不闹,安静地呆在姑姑的怀里,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姑姑进行着各项议程,看着周围悲伤的人们,随着姑姑穿街过巷,一路走到坟地。
那个抱孩子的少女, 从始至终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音。因为,她怕惊着孩子。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唏嘘不止,流下心酸的眼泪。
屋子里院子里巷子里,都是嚎啕、啼哭、涕泣、流泪的人。
屋子里院子里巷子里,发丧的、送葬的大多都是满头花发的人。
送葬的器乐很简单,两支锁呐,两张小镲,一锣一鼓。鼓声沉闷空洞,锣声悠长苍凉。唢呐声呜呜咽咽,单调而凄凉。
送殡回来的亲戚们,多数都不打招呼,抹着眼泪走了。
帮忙的乡亲们从坟地回来,各自回家去吃饭。厨房里堆满了无人赴宴饭菜。
这一天,人们的心情阴郁而沉重。
四、劫后凄惨的家
2019年10月24日,这天是毋博冰和崔盼盼的“头七”。天气特别冷,风一直在呼啸。下午4点,天空飘洒了一阵小雨。
这个临巷的院子依然陆陆续续有人进出。一些乡邻和亲戚们都来探望安慰这不幸的一家人。
原本,这里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四世同堂,其乐融融。慈祥的奶奶,勤快的父亲,利落的母亲,机灵且能吃苦的儿子,贤惠美丽的妻子,小鸟依人的妹妹,尤其是这个乖巧可爱、活波好动的宝宝,使这个家庭充满快乐和希望。
如今,有孕在身的妻子卧病在床,脸色苍白。孩子一离开,就黯然伤悲,哭泣不止。
历来勤快的妈妈瘫软在炕上,靠着一床被褥,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悲泣哭啼。一见来客,就反反复复地哭诉着、念叨着、埋怨着……。她的声音沙哑无力,眼泪似乎流干了,只是偶尔溢出几滴泪水。一双眼睛像枯井一样,空旷无神,仿佛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那个见人就笑的爸爸几天来很少进食,面如菜色,形容枯槁,一会圪蹴在墙根下,一会蜷缩在小床上,时不时忍不住抽蓄几下,胸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哀嚎声,那压抑不住的伤悲在诺大的屋子里久久地弥漫着。
这两个年近花甲的人不仅要忍受老来丧子之痛,还要面临抚养孙儿的漫漫长路!
在呼啸的寒风中,年愈古稀的奶奶一次又一次跑了出来,坐在院门边的石阶上,神情恍惚,嘴里念念有词,巴巴等着孙子的归来。
只有那个孩子还像以前一样,快乐地跑来跑去,不停地向大人展示着自己拥有的玩具和技能。看见她父亲的舅舅,毫无陌生感觉,张开双臂要求抱抱,而其他人她却不要。
外甥像舅,孩子也许在寻找她父亲的模样,寻找父亲的气息。
只是,她再也感受不到来自父亲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