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迫于母命,我只能来来回回拜访各路亲戚。看着这些人一代代地长成,一代代衰老,心情颇为微妙。
那天应该是正月初三,母亲跟我和姐姐交代去哪些人家拜年。我姐姐说:“今年去XXX家吧?”母亲犹豫了一下,说:“走动下也好,估计孩子都大了多带点东西。”我在旁边听着,发现母亲和姐姐的表情中都带着某种隐秘的情绪。那种情绪,是怜悯,与慈悲。
我跟姐姐去了XXX家,也就是我表姐(姑姑的女儿)家。房子是新做的,院里屋里都很整洁。只是女主人的过分热情和过分殷切让我意外。
时隔四年,我终于又见到了我的表姐。怎么说呢,很普通的农村已婚女子的打扮:头发低低绑着,有些毛糙。描了眉,没抹口红。上身穿着红色羽绒服,脚下是一双旧拖鞋。她瘦了,也黑了,却奇异地比少女时期好看很多。或许是因为她周身一直浅浅地浮动着一种动人的光芒,是幸福吧。这与我的记忆相去甚远。
我第一次真正记住她,是在四年前她的婚礼上,因为两个瞬间。
婚礼的前一天,我和母亲作为娘家人来她家帮忙。一进门,就看到了她。
待嫁的新娘子,坐在脏污的厨房地上,吃力地切着厚厚油油的羊肉,再一块块放进旁边准备好的盆子里。而她的妈妈,坐在门口,一个一个地剥着花生,看着碗里的花生,看着黑黑的夜幕,始终,没看自己的女儿一眼。
那是怎样的一个瞬间,一个普通的,孤独的,无助的少女,手起刀落地张罗着明天的婚礼。她的无知的愚钝的薄情的母亲,浑然不觉地吃着明天用在女儿婚礼上的食物。
表姐嫁人的最后一晚,没有人陪着她安抚她作为新嫁娘的恐惧与惊慌,没有人帮她准备宴席。只有她一个人,勉力支撑。
我母亲进门看到这一幕瞬间眼睛就红了。她夺过表姐手里的刀,催促她去休息休息。这样的帮助,于表姐,有安慰,更多的是苦痛。局外人尚且如此,而她的母亲,依旧自私无知。
第二天的婚礼,我终于见到了穿婚纱的表姐。
在农村,新娘大部分是租一套婚纱,由婚庆公司化妆。所以,那天的表姐,完全丧失了原本的少女之美。洁白的婚纱拖在泥土地上,拖在客人的脚下,已经脏乱了。婚庆公司的廉价化妆品和粗俗的妆容,完全掩饰了表姐清秀的面容。看着这样的新娘子,我确实失望。
后来客人中的某位阿姨,说表姐不应该在婚纱里面穿太多,显的不好看。于是那些自诩热情的女客们,把表姐带到里屋,简单的掩了下门,让表姐把里衣脱掉。表姐很犹豫,最终还是照做了。有人上手帮忙,她们那擦过嘴,剥过花生瓜子,黑乎乎的手,摸在表姐洁白的婚纱上,摸在少女玲玲光洁的身体上,让人荒诞又恶心。我看着表姐,人群中的表姐,只穿着内衣柔顺又惶惑地看着身边这群女人,分不清善意与恶意。我甚至还能听到未锁的门外男客们的大笑,这让我无比厌恶。
她们闹得过了,母亲把她们都推了出去。姐姐打来温水,给表姐洗脸,简单画一个大方素雅的妆容,单是这样,便已很好看!母亲挽起表姐的长发,扎一个清爽的古典发髻。看着镜中的自己和我们,当了一天木头人的表姐终于泪盈眼眶。那个瞬间的表姐,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如今的表姐已为人妻,已为人母 。在她家待了几个小时,我一直在默默观察她现在的生活,有一个还算体贴的丈夫,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一对精明却不刻薄的公婆,哦,她在做电话销售,工资尚可,就目前看,这样的日子还算安稳。
可能经历与常人不同的她,过上如今平稳的地生活,便觉得是不可多得的好日子吧。
我真心地希望,我的表姐,下半辈子,平安喜乐,万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