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

痴迷历史的我,从小便羡慕古代的帝王将相。有段时间,爸爸为我买了套包罗万象的少儿百科全书,我在书中急切地翻看寻找,当懵懂的目光落在历朝皇帝世系表的那刻,“陈霸先”这个名字便吸引了我的注意,他是历史上陈朝的开国皇帝,既然都姓陈,年幼的我简单地以为,我们血脉相承,他,就是我的祖先,我的祖先,曾君临天下,而我的整个家族,将以此为荣。

时光飞逝,逐渐长大的我,也知道了姓氏不是DNA,仅凭一个陈姓无法在历史的长河中挖掘出独属于我们这个小家族的脉络。千百年来沧海桑田中发生的乾坤巨变,已让我们都成了散落的棋子、无主的孤星,飘零在这浩瀚的宇宙当中。不管曾经灿烂辉煌也罢,寂寂无名也好,现在我们的小家族,更像是开在百花丛中的一朵雏菊,素雅却坚韧,绽放着家族独特的风采,无可替代。

爷爷未曾陪伴过我的童年,也没能经历我的少年和青年,他在我刚出生几个月的时候,便与世长辞了,我十分羡慕有爷爷宠爱的孩子,没能体验到和爷爷的相处,是我一生的遗憾。

听爸爸回忆,爷爷曾怀抱着刚出世的我,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他说要我以后做一名歌唱家,这是他对我的第一个期许。我没什么文艺的天赋,一路老老实实地读书读到大学,就在眼看着一步步与爷爷的愿望背道而驰的时候,却误打误撞进入了演艺单位,虽是从事文字工作,却也沾染了几分艺术的气息,也算是对爷爷的一些慰藉。

儿时的一天,奶奶在整理家里的旧物件,我看到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大大的镶着相框的照片,好奇地凑上去瞧了一眼,照片上是一个青年男子,他面庞清俊如冠玉一般白皙,眼眸清亮,五官精雕细琢,像是民国深宅大院中走出来的贵公子,让人一眼看去便惊艳不已,我忙问家人这是谁,爸爸说这就是爷爷,原来年轻时的爷爷,竟有这般动人心魄的面容,也难怪奶奶会爱上。现在,那照片早已遗失,但爷爷年轻时的容颜,已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老一辈人的恋爱婚姻,是朴实而平淡的,没有轰轰烈烈和海誓山盟,只有在清贫日子中相濡以沫一生的心甘情愿,只有在磕磕绊绊中携手共进的无怨无悔,奶奶和爷爷的婚姻大概就是这样。年轻时的奶奶没有惊世的容颜,却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淳朴与可爱的气息环绕在她的周身,她和爷爷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我想一定是相似的命运引起了他们内心的共鸣,奶奶的勤劳善良可爱吸引着爷爷,而爷爷的勇敢真诚和俊美打动了奶奶,于是,在那个艰苦的年代,一个新的小家庭组建了,两姓联姻,一朝缔结,永结秦晋之好,从此开枝散叶。

爷爷五十多岁去世后,我想奶奶的内心是充满着孤独与怀念的,幸好那时家中的孙辈陆续出生,给奶奶的内心平添了些许安慰。我出生那天,奶奶抱着我,一路护送回家,奶奶在家中照顾坐月子的妈妈和襁褓中的我,后来我慢慢长大,发现和奶奶的交流很少很少,她不爱说话,每天忙于家务琐事中,不辞辛苦,她对家人的爱,很少体现在语言上,全都灌注在为我们洗衣做饭收拾家务中,她让一家人在生活上享受到最周全的照顾,却牺牲了自己的人生享受,奶奶就是这么一个默默无闻奉献着自己的人。

前几年,年迈的奶奶终被病魔无情带走,在她人生最后的一段时间里,病痛的折磨是很可怕的,有几次,我偷偷看她,不敢打扰,她躺在床上,或坐在椅子上,整日微弱的呻吟,不再能理会任何事情,大家都知道奶奶时日不多了,她自己也清楚,可无论死亡再逼近,她也没有给我们说过半个怕字,只是独自承受痛苦,等待命运的宣判,对生不贪恋,对死不畏惧,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虽然奶奶现在已经离我们而去,但她一生为我们的付出,大家都不会忘记。

爷爷和奶奶膝下儿女双全,我的姑妈排老大,爸爸老二,下面是我的叔叔和姑姑。

姑妈做为爷爷奶奶第一个孩子,一定是在万分期待中降生的,她让爷爷奶奶尝到了初为人父人母的喜悦,也为他们增加了更多的责任感。我不大了解姑妈童年的事情,只是模模糊糊听爸爸说过,姑妈小时候就很乖,很懂事,是家里的小帮手,都是她帮奶奶收拾碗筷洗刷碗碟,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在我的印象里,姑妈习惯安静,爱干活,外表瘦弱,内心坚强,是个很务实的人。她和我的姑父结婚后,一直尽心尽力操持家务,也时常回奶奶家看望。姑妈家不大,却显得十分整洁温馨,还记得小时候,有次我去姑妈家找表姐玩,姑妈买了条鱼,想烧给我吃,我记得她说那是她第一次杀鱼,她双手紧紧抓着活蹦乱跳的鱼,迟迟不敢动手,年幼的我看出姑妈杀鱼时的胆战心惊,可她为了能让我一饱口福,情愿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那天中午,姑父下班回家,陪着我们一起吃饭,他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我常觉得他的头脑里一定装满着许多有趣的事情,他喜欢陪着我们聊天,逗我们开心。他也是一个很聪明很有社会阅历的人,胆子大,敢闯敢干,在那个充满着机遇与变幻的年代,他凭着自己的胆识和努力,成为了我们这个小家族第一个富起来的人。

姑父和姑妈一样,都很疼爱我,九十年代流行游戏机,我常羡慕地看着表姐在奶奶家打游戏,却不敢和爸爸妈妈张口要游戏机,姑父看出我的心思,便承诺下次出差买一个游戏机回来给我,那时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想到不久后,他真的为我买了一台游戏机回来,这台游戏机我一直玩到小学毕业,爱不释手。

表姐是姑父姑妈的独生女,是他们唯一的宝贝,所以取名叫贝贝,宝贝的贝,这蕴含着姑父姑妈对她无尽的爱。

表姐和我都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小时候我和表姐见面机会不多,但我很喜欢她,只要一见到她,总喜欢追着她要她陪我玩,但表姐似乎更喜欢和同龄人玩,那时候我一度以为表姐不喜欢我,直到长大才慢慢发现,每次我们有辩论和意见不合的时候,最后都是我的言论占上风,细想来不是因为我口才好,是因为表姐心里,对我还是宠爱的吧,因为宠爱所以让步。

现在,表姐也有了小孩,她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阶段,她肩负着很重的压力和责任在前行,她要为了家庭而辛劳,为了工作而拼搏,为了生存而奋斗,我希望她成为我更好的榜样,希望她今后的生活工作一路披荆斩棘,一生平安顺遂。我也希望我的姑父姑妈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下来就该聊聊我的爸爸了,爸爸是爷爷奶奶第二个孩子,男孩子小时候调皮在所难免,可据我爸供述,他小时候调皮捣蛋的顽劣事迹可有点过头了,童年的爸爸绝对是那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型,哪里危险他就和小朋友们在哪里玩,玩到晚饭时分还不回家,躲在暗处心安理得地看着奶奶到处找他却不现身,急坏了奶奶他却还心中窃喜,觉得自己的反侦察技术一流。

小时候的爸爸也有很多趣事,有次他在外面捡到了一条小狗,知道奶奶不让在家养,就偷偷把小狗藏在床底下,悄没声地喂饭给小狗,后来还是被奶奶发现,小狗被奶奶拿着扫帚撵出了屋里。还有一次,奶奶让爸爸去洗碗,粗心大意的爸爸把一摞好好的碗碟全部打碎,心疼碗碟的奶奶从此再不敢让爸爸洗碗了。

上了中学的爸爸,个子长高身体长壮了,模样也大变,样貌虽不及爷爷那般好,但也透着几分英气,如果说爷爷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俊美,那爸爸就是剑眉星目的少年阳刚。作为班长,爸爸不但要管理班级的纪律和督促同学们学习,还需要时不时带领着一群男同学去管教一下那些顽劣不堪的学生,其实就是打架,只是在爸爸的概念里,他那是为正义而战。

这样的一个少年,总是不缺女孩子爱慕的,班里应该很多女同学对他芳心暗许,可他却不解风情,哪知多年以后,却被我的妈妈收服了,因为妈妈不仅长得如花似玉,而且心地善良。后来,我出生了,我的出生彻底融化了爸爸坚硬的心,让他从横眉冷对千夫指到俯首甘为孺子牛,而后的人生一直在为我打拼,从青丝到白发,从无怨言。

姑姑是爷爷奶奶最小的孩子,我曾天真地问她,童年时有没有和我的爸爸抢过巧克力吃,姑姑无奈地回答说,那会儿根本吃不起巧克力。童年的清贫没能消磨掉她与生俱来的浪漫无邪,她是一个拥有着可爱面容的女子,笑起来温暖动人,她的心思细腻却又不拘泥于世事,她总是能把沉重的东西化为云淡风轻,用生活的眼光去打量五光十色的世界。

打我记事起,姑姑就常在我身边陪伴,她没有长辈的架子,对我很亲切,我俩处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那时候,每逢姑姑来家里,我都会高兴地手舞足蹈,在她身边总能感受到轻松和愉悦。

转眼许多年过去,姑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经人介绍,她和一位光荣的军人喜结连理,这名军人便是我的小姑父。当时,小姑父常年在部队,逢年过节都见不到他,我只知道他是在守护国家,偶尔见面,由于生疏,我也不太敢和他聊天,直到多年以后,他转业回到姑姑和我们的身边,我才逐渐了解他。

如果说姑姑是一朵美丽可爱的小花,那么小姑父便是手握钢枪站在一旁守卫的战士,他守护着我们的一方家宅。奶奶常年和姑姑小姑父生活,他们俩把奶奶照顾得无微不至。奶奶是大家庭的主心骨,一到节假日,大家都会跑到姑姑家看望奶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聊家长里短,问候奶奶健康,这时候姑姑和小姑父便辛勤地在厨房为我们准备团圆大餐。我很喜欢吃小姑父烧的菜,他为我们准备的每顿团圆饭必有拔丝苹果或者拔丝红薯系列,那是一个难度很高的菜色,也每每把大家的情绪推到最高潮,无论大人小孩都争先恐后地去拔丝,然而使尽浑身蛮力最后却把糖丝拔的七零八落,随后欢声笑语便回荡在屋宇的上空。每当重头菜上完,小姑父才开始有时间坐下来吃饭,很幸运我们家族有这样的一个大厨。

姑姑和小姑父的感情也是极好的,我很少看到他们拌嘴,总是夫唱妇随或妇唱夫随,他们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写照。

我和姑姑的孩子,我的表弟之间,差了好几岁,可我们的心却没有距离。第一次见到婴儿时的他,他裹在小被子里,躺在床上,我小心翼翼地俯下身看他,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婴,白净的脸,精巧的五官,清秀的气息,是那么的玲珑剔透。

他是在阳光下成长起来的,无忧无虑,童年的他时而乖巧时而调皮,动手能力很强,他喜欢玩儿,并在玩儿中成长。长大后的他高高瘦瘦,话不多,但是待人实在,也很重感情,每次去他家,他怕我无聊,都会大方地把电脑让给我,甚至主动要求帮我挂好聊天软件,让我安心坐下玩,还要帮我把零食拿到电脑跟前,一应事务安排妥当之后,他才坐在一旁玩手机,这足以看出表弟甘愿为他人奉献服务的精神,也体现出了我们姐弟情深的一面。

表弟身上没有那种少年人的狂妄和嚣张,相反谦逊沉稳,喜欢传统的东西。他也玩电脑游戏,但是能够把控自己,说好每天只玩一个小时,就当真能做到,不沉迷于外界的诱惑,因为他有着清澈且坚定的内心。他对待学习很下功夫,就连节假日家中亲戚聚集的时候,也总是会抽出一些空隙,在堆满书籍的书桌旁坐下,安心学习一会儿。别人的床头贴的是动漫人物和明星海报,而他的床头墙上贴的是过往的考卷,以便时刻提醒自己学习上的薄弱环节。

现在的表弟越来越懂事,为人处世彬彬有礼,希望他能一直幸福快乐。

我的单位,每逢节假日都会演出话剧,每每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熟悉的同事们,她们聚在一起,演亲朋好友、演父母子女、演师生邻里,等到另一部戏,又换了新的角色展开了新的人物关系,演员却不变,她们一轮一轮的合作,演出了一幕幕悲欢离合,少一个人都不能成为一部戏,戏如人生,我想我的家族也是如此,佛教讲人有轮回转世,我信,我想家族每一位亲人之间的缘分,都开启在神秘的前世,因为割舍不掉彼此,所以今生又再度重逢,一起演悲欢、唱离合,看庭前花开花落,睹天边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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