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0000
吴世勋常常梦见天堂。
一切起源于那个传教士。吴世勋小学的时候,为了得到一套有着香味的文具,去听了那个传教士的讲座。天堂的花坛里开着金色的花,每一花瓣都是货真价实的金子。银河浇灌着一望无际的花坛,那也是货真价实的银子。无论是屋顶还是地砖,街道上的一切通通是神气活现的黄金。
吴世勋不能想象那个熠熠生辉的世界。他咬着果香味儿的三角尺,竭尽全力地想着天堂的样子。天堂何苦非要以黄金制成呢?他知道为了建成更漂亮的城市,有许多无用的大桥和无用的高楼,还有形形色色的无用的人也填充进来。由此看来,天堂甚至更加希求无用。
但他不由自主地沉淀在那里。当他独自一人时,那光辉的街道和金灯就在他面前铺展开来,银河是那样的沉,席卷了天堂的光辉后,挟着金沙堕入宇宙深处。在梦中,他趟过蜿蜒的银河,走过的地方漫开一片金黄。他踏上天堂的边界,看见无垠的荒野。
吴世勋握起一把沙土,土在触碰到他的瞬间变成了沉甸甸的金子,于是吴世勋悻悻地放下它,慢慢地行进。
一只凤尾蝶在风中掌控不好方向,踉踉跄跄地飞行。最终它停到一块岩石上,紧收着翅的样子可怜至极。吴世勋不敢去触碰它,只是小心地靠近,好奇地瞧着着并非黄金的生物。
蝶倏地起飞,轻巧地落在吴世勋摊开的手心里。毫无疑问,蝶在那一瞬间化为了金子,往旁一侧,在风中纹丝不动。
于是吴世勋明白了,所谓的金子,那世上最为光明闪耀的东西,都是某种悲剧。而天堂则是悲剧的集合体,他沉溺其中,并将现实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地同悲剧连接。
【一】2019
现状是必须要交代的。这也是吴世勋能够交代的不多的东西。
偶像,25岁,喜欢游泳,健身中,偶像的工作基本顺利,养狗。
更加具体的现状,就是他和金俊勉正在上海度假,在料理店吃晚饭。
金俊勉吃得很犹豫,细心地剔除肉丝上的肥肉。然后拣上一块黄瓜,一片生菜,蘸上均匀的少量芥末,才算扒完一口饭。他做什么事都是这样,仿佛他欠了这几盘菜不小的人情,须得小心翼翼对待才是。
过年的气氛很浓厚,店里放着年轻偶像唱的恭喜过年的歌。想必是曾经的年轻偶像,从那个年代久远的歌声处理手法能听出来。虽然已经习惯了处于语言不通的环境中,但拉丝糖一样粘稠的中国方言还是使吴世勋多多少少不太自在。
“俊勉哥,还去看电影吗?有点晚了。”
“我不介意的。去看看吧。”
“听不懂的吧。”
“没事儿,你懂就行。”
其实吴世勋的中文没多大长进,他想这不过又是金俊勉的无聊玩笑。但同笨拙的人在一起使他心情放松,多多少少。
电影是不折不扣的过年电影,和和气气,围绕几个小孩子展开一场不错的喜剧。虽然过程略有差别,但最终必然定格在大大小小的出场人物的爽朗大笑中,这和吴世勋想得一样。精心设计的笑料金俊勉一个也没懂,但又不是能一睡了之的气氛,好在他非常习惯这种需要一副精神满满的外壳的状态,腰杆挺直,眼神闪亮,俨然欣赏土著篝火晚会的异乡游客。
意外出现在电影的结尾。已经长大的几个孩子穿着得体,对着镜头踱步,背后的小城风景知趣地模糊,退到远处。男人上身是收腰的西服,一手优雅地撑着花坛边缘的瓷砖,一手慵懒地半插在口袋里。他背对着镜头,云絮般的烟雾升腾上来,宽阔的后背在直白的打光下不合时宜地占据了过多的荧幕面积。旁白介绍着他是如何体面风光地归乡,如何怀念儿时的快乐。
一股浓郁的烟雾弥散开来,男人的左手拉扯着这股烟雾伸向镜头。手指上戴了数目可观的戒指,烟拘谨地夹在其中。吴世勋倒吸一口冷气。
是韬!
他无暇再心译那喜气洋洋的旁白,也无暇顾及金俊勉不安惶恐的目光。黄子韬离开花坛,烟头不知所踪。一个头发漂亮的女人过来挽着他的手臂,夕阳却偏心地只廓住黄子韬的背影。果然,镜头也偏移到了他的后脑勺,那个头发漂亮的脑袋稍纵即逝。
旁白已经停止了五秒之久。黄子韬回过头,晚霞散射的暧昧的光把他脸上的立体结构弄得支离破碎,埋在庸俗却很好看的橙红色里。他控制得当地笑了笑,说:“再见。”
“再见。”
是他自己的声音。
吴世勋咬着太阳镜的镜架,直愣愣地盯着电影屏幕上那很不明显的分界线。虽然算不得一线明星,据他所知,黄子韬也算是颇有话题性的演员,海报上没出现他的名字实在离奇。至于镜头只有一个,却几乎全是背影,就更加匪夷所思。
他闭上眼。剑拔弩张的镜头对准了黄子韬,他点上一根新烟,旁若无人地吞云吐雾,轮廓漂亮的耳朵被镜头细心收入其中。女人走过来,撩人情思的黑发有几根伏在他崭新的西装上。黄子韬的后脑勺剃得很干净,展示了一个成熟男子应有的气度,这对吴世勋来说很陌生。莫非人的成长是通过后脑勺体现的不成?
黄子韬侧向背对女演员的的方向回头,他说:“再见。”
残存的烟雾把气氛变得很缓和。倒带,播放。反反复复地,那个人只是例行公事地直视镜头,为十几秒的出场告别。
悠扬而老掉牙的片尾曲还未播放完毕,气势汹汹的灯光便倏然涌来。使吴世勋优雅的观影姿势显出某种狼狈。
“你还好吧?”
金俊勉惹怒了谁一样小心地看向吴世勋。
“很好,很好。”
吴世勋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脱口而出的是中文。
“那······先回酒店?”
“是。”
“接下来几天?”
“去青岛。”
“你又来了。心血来潮的。”
吴世勋遭了欺负一样默不作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