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与别家不同，过年，我家最热闹隆重的，不是除夕，而是初二。

因为这天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如无意外，我那三个出嫁的姐姐必定都会在这一天上门省亲，回来的话，当然是拖家带口，粗粗算起来得有二十多口子人呢！

为了初二的这一顿团圆饭，老爹打年前就开始准备，心中盘算着该买什么样的菜，该做什么样的菜，才能符合这一大家子人各自喜欢的口味。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长大后的我自然而然地便承担起了购置年货的任务，也算是帮着老爹分担一下。

年根儿，我负责的工作都告一段落，看着单位无事，便早早收拾行李，告了假，打算回乡下老家。

回家之前，在电话里，我嘱咐爹娘，“你们啥都不用管，我这边都买好了，肉排、肥牛、公鸡，酒啊，烟啊……这些都放得住，青菜呢，等我回去，咱们一块去超市都买了，放心吧。”

电话那头，娘劝我：“可别违反政策，要是疫情防控不允许，就别回来了，年在哪里都是过。”

我说：“没事，咱们这边都是低风险，可以有序流动。”

终于，我于腊月二十六回了家，拉了一车好东西，肉啊，鸡啊，米啊，油啊，零食啊，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爹娘见了我，自然是喜不自胜。

2

时值中午，我打算弄开点熟食大家一起吃，辛苦了一老年，也该好好享受一下了。

于是，我随手抽出一箱熟牛肉来，“爹，娘，咱们今儿中午就吃它吧！”

爹爹摇摇头：“先放着吧，家里还有很多吃的呢！”

我以为是爹爹心疼牛肉太贵，便转向了一块猪头肉，“爹，要不咱们吃这个，便宜！”

“放下吧，冰箱里有生肉，这个坏不了。”

“那咱们撕开只鸡吃吧！”我依旧沉浸在回家的兴奋中，有意显摆着自己带回来的丰硕年礼。

“等等，等等，让你等着就等着，先放着，别吃。”爹爹似乎有些生气。

我对此很是疑惑不解，嘴里不停地跟娘抱怨道：“啊呀，我爹这是怎么了？啥也不让吃！别说这还是我自己带回来的，就是不是的话，该吃也得吃啊，这大过年的。”

娘怕惹爹生气，小声安慰我道：“小儿，由着他吧，你爹可能有别的想法，东西留着，等亲戚来了，当样子菜呢！”

“你是说初二么？”

“应该是。”

就这样，我和爹娘仨人中午吃了个白菜豆腐炖羊肉，一人一碗，然后下了面条，算是午饭。

之后，我领着娘去了县城里的超市，买了一大堆蔬菜水果，盘算着过年待客用，当然，自己另外多买了一些，寻思着让爹娘享享福，早早尝尝鲜。

可这又不能够，爹娘还是舍不得，我也没啥办法，只好依了他们，好在天天有水饺吃，倒不至于太寒碜。

3

就这样好不容易捱到了初二，一年到头，全家最丰盛的一顿饭终于上场了。

爹爹天明即起，杀好了一只大红公鸡，小炉子烧得通红，铁锅里“咕嘟嘟”的排骨欢快地唱着歌儿，大团大团热乎乎的白汽儿向上奔腾着，一股股诱人的肉香味儿扑鼻而来……等我和娘起床，爹爹已经将鸡块和肉排冒了三遍，一切都已收拾妥当，只等着客人到了之后入锅翻炒。

草草吃罢早饭，爹和娘又忙活上了，将我年前所买的蔬菜一溜儿拿了出来，葱姜蒜、茄子辣椒西红柿、莲藕芹菜小芫荽、腐竹蘑菇黑木耳……该择的择，该剥的剥，该切的切，该剁的剁，老两口兴奋地如织布般来来回回，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

爹娘虽然身子骨依然硬朗，但都是年近七十的人了，我寻思着自己好歹也是年轻力壮大小伙儿一枚，当然要帮衬一下喽。

“爹，有啥帮忙的，说！”

爹摇头。

“娘，我帮你择菜啊！”

娘也摇头，“就一点儿，你个男人家捣鼓这玩意儿干啥！”

瞧，农村老家还是够封建的！

在三番五次的央求帮忙被拒绝之后，我终于苦笑着放弃了。

爹娘就是要自己做饭，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这样，但冥冥之中总觉得这是一种伟大而神秘的仪式，至于谜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4

时针已经来到上午十点半，二姐最先到达家里，带着姐夫和外甥一大一小俩汉子，很是欢乐。

请安问好，家长里短的一番寒暄之后，姐姐看到锅里炖着一大锅肉，随口问道：“爹，中午吃这个么？”

“啊！”

“就这一锅啊？”

“咋啦？这一大锅，又有鸡，又有排骨的，准够了！”爹笑着说。

我知道爹爹是在开玩笑，故意逗姐姐，可二姐性格耿直，听爹爹这般说道，立即反驳：“这怎么够，来那么多人呢！”赶紧招呼姐夫把带来的卤味礼盒拿出来。

姐夫是个“宠妻狂魔”，视姐姐号令如圣旨，赶紧将礼盒打开，逐一拿出卤味来，香肠、猪蹄、板鸭、风干鸡，还有一大包咸鸭蛋……真可谓是珍馐美馔，琳琅满目！

爹爹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刚才不过是开玩笑，哪知道二姐当了真，当然要拦着喽，姐夫刚要打开包装袋，就被他喊停了。

姐夫一看老岳父发话，自然而然就缩手了，可是二姐认实，依然坚持着，把姐夫弄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终爹爹拗不过她，两者争执取个中，还是让姐夫摆了六七个盘子。

二姐心疼老父亲，让姐夫接过勺子来做饭，可是父亲并不领情，非得把二姐夫扒拉到一旁，认准了——只有自个儿才能做好这桌子饭。

二姐这次倒不怎么坚持，笑一笑，便由着他了。

二姐带来的卤味确实不少，爹爹便只是炒了三四个青菜，这顿丰盛的午饭便又快又好地成型了。

5

时光真是太匆匆，不一会儿，屋里就坐满了人，眼见着就要吃饭。

大家在一个桌上挤不开，只好分了两席，一桌子大人，一桌子小孩，吵吵闹闹，拥拥挤挤，一个个吃喝得极为高兴，平常又不怎么见面，因此一个个聊到很晚方才散了席，然后意犹未尽地各自回家去。

晚上，二姐心里有闷儿，干脆打电话过来，问道：“爹，你中午为什么不让把卤味打开呢，那点菜咋够吃的么？”

“不是那个意思！你弟弟有带回来的牛肉、猪头，还有烧鸡，吃的有的是，只是跟你闹着玩儿，哪知道你当真了！”

“额，原来是这样！那么，让孩子她爸给你帮忙掌勺，你咋不同意，都多大年纪了！让他帮衬你一下，不是应该的么？”

“这个真用不着，早晨你弟弟要给我帮忙，我都没用，更别提姑爷了。初二这顿饭，必须我来做，你们人都来得那么齐，我心里高兴啊，就是想让你们好好吃上一顿我做的饭。”

不知为什么，电话那头，一向能言善辩的二姐突然沉默了，隐隐约约地有一些极为小声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