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长情刀|使左手刀的少年


许无言死了。

为庆祝这为整个武林所不齿的阴险无耻之辈终于退出江湖舞台,整个武林举办了为期三天的盛大宴会,甚至还邀请了德高望重的无眉前辈发表了专题讲话,表达武林人士对此次联合剿灭行动的认可和肯定。

此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身材曼妙可人的舞女身着轻纱,伴着魅惑的乐声跳着异域的舞曲;筵席间觥筹交错,几个身形健硕的大汉不断在吆五喝六的划拳吃酒;就算是平日最有素养的名门雅士,此刻脸上也染上了嫣红的颜色,开始如坠云端的夸夸其谈。

所有的欢声笑语冁然而笑,只是为庆祝一个人的死亡。

我站在云暮山顶,俯视着远处的人头攒动欢声雷动的筵席,只是满目冰霜冷漠。

“远儿,你可有想明白?为何阿言……会到如此田地?”

“师父,弟子不知。”

我行了个礼,目光仍是冷峻冰凉。

苍凉明亮的月光静静洒在我和师父身上,也照亮了我们身边萧索的新坟。

一阵凉风吹过,坟堆旁的松树抖了抖枝子,一颗松果的骤然掉落打破了平静。

“远儿,真正懂侠道仁义的,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武林侠士,”须发尽白的含元大师一身黑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而是这个被世人所诟病的长眠之人。”

我仍是冷漠淡然的模样,却在低首行礼时微微红了眼眶。

“弟子愿洗耳恭听。”


我叫明远,师从含元派掌门,入派十年,有一个师弟,叫许无言。

我师父是天下第一刀客含元大师,江湖上都说他嗜血成性,杀人不眨眼,但是我知道其实他是一个连杀鸡都会犹豫半天的善心小老头。

他总是说当年不过是运气好才拿了天下第一的名号,结果那些输在他手上的掌门们觉得没面子,非得把他描绘成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小人才肯罢休。其实他给自己的定位是纯洁善良一枝花。

我师弟叫许无言,是我见过所有人中,唯一一个用左手刀的人。

刀,生性冰冷锐利,带着冷兵器独有的厚重沉稳,杀意怨气极重。

左手力量薄弱,使刀更是难于上青天。

但是许无言却能将极其笨重的钢刀使出长剑的优雅自在,匕首的灵活迅猛,长戟的豪气飒爽。

一把长刀他能挽出无数种花样,目不暇接电光火石间便瞬息取人性命。

师父常说他是真正懂侠义仁义的人,可是我却不理解。

许无言虽天赋禀异,但是成天不务正业,师兄弟练习时总是和师父一块研究菜谱,要不是就色眯眯的跟山下的小姑娘们谈情说爱,还会时不时从山下偷两只鸡上来炖了吃。

而且许无言还好管闲事。

听说哪里强盗强抢民女,他非得跑个几十里路到人家强盗老巢去搞的人家哭爹喊娘跪地求饶,才肯罢休。临了还得安置强盗头子在韩大爷的猪肉铺子当屠夫才肯算完。

听说哪里晚上闹鬼,在稻草堆里守到半夜,发现原来是隔壁王叔来偷鸡,结果被恼羞成怒的王叔举着扫把追了他两条街。

听说哪里有为官不义,饿殍遍野就更得去管管了,总是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都塞给赤贫的老弱病残,弄的自己身无分文,有时候还得腆着脸和师父要棺材本来救救急。

我跟他说这都是捕快干的事,我们习武之人是要干大事的。

他眨着他睫毛浓郁的大眼睛问我,那什么叫干大事啊?

我清了清嗓子道,安邦定国,行侠仗义,傲立世间,独行踽踽。

他撇了撇嘴不屑一顾道:“我可没那么大志向,我能干点啥我就尽量去做,世间事再小也是事,那这些事就得有人去做,衙门捕快不管,江湖中人不管,那便由我来管,我管得了一分便是一分,若是管不了,那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二十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即将在青城山举行,各派掌门各路英雄都收到了拜帖。

师父作为上届上届武林大会的盟主收到了特别邀请。

虽说是个比较荣誉的称号,师父却愁的唉声叹气,“你们说现在这些人,我说我年迈老朽多谢各路英雄厚爱,他们就说天下大势不稳要我主持大局,我说我身体抱恙恐不能行远路,他们就说邪魔当道人心惶惶,我若不出山世间便不太平。”

师父捋了捋胡子叹气道,“说到底他们其实哪里是担心天下苍生的安危,他们就是不甘心天下第一的名号被我这糟老头子占着,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争个第一第二才肯罢休啊。”

许无言在师父感慨时吃完了整个西瓜,然后施施然道:“师父若不愿看那样的渣滓败类称霸天下,徒弟便为您守住天下第一这个位子罢了。”

师傅看了我一眼,我低头不语。

许无言总是如此张扬自信,满眼的桀骜与不羁。

像一只孤雁,也像一匹烈马。

许久师父叹了口气道:“这第一的位子虽然荣耀显赫,但是于天下苍生世间万物又有何益?若是可以,我希望你们不要为了这个位子迷了眼,脏了心。”


武林大会人才辈出,我和许无言勉强进了前五。

我们俩的对手尽是一些名门子弟,他们就算犯规裁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我们错了一点儿便说我们作弊。

师父穷的叮当响,含元派的门牌子都掉了好几年没修了,哪来的银子给那些裁判好处?

我本以为这江湖最重要的是本事,是良心,是守护天下苍生的信念。

可是我不知道地位,银两,世家关系,也是前进路上难翻越的万里大山。

看着对手的花拳绣腿心不在焉,我越来越烦躁,出手便越来越重,一个不留神间便已听见钢刀入肉的声音。

我……我看着我沾满鲜血的长刀,只觉得满眼全是血色,天地化为虚无。

看着对面口吐鲜血的世家名士,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戾气竟如此重。

根本从来没做到过师父所说的侠道仁义,人刀合一的境界。

这样的我,何德何能担得起侠义二字?


万幸的是,那个被我刺伤的少年并未伤及命脉,虽躺了三月有余,但终究是痊愈了。

江湖人说擂台之上生死由命,也并未深究我过错。

我反而赢得了个武林盟主,天下第一刀客的名号。

可是许无言在比赛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找了他许久,却终究是下落不明。

师父得知我拿了盟主的名号并不开心,只是叹了口气道天命如此。

我心里忽然很不安。


一年之后许无言终于出现了。

可是再见他,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眉眼弯弯,笑意清澈的少年了。

他眼角带煞,连笑容也阴郁了许多。

重要的是,他不再使刀了。

那出手凌厉,惊艳四座的左手刀,再也不见了。

他反而用起了江湖人士所最为不齿的暗器,银针和袖箭。

并且单挑了当初曾在比赛中嚣张跋扈地嘲笑过我们的各大门派。

他以一人之力突破了当世最煊赫的五大门派的围攻。

听说当时斗得血雨腥风,满地碎尸。

在黑云压顶,狂风骤雨下只有他一人从修罗场中走出。

衣襟尽碎,长身浸血。

彷佛是从地狱归来的罗刹。

那一战被江湖人称夏河大战。

这一战激起了江湖所有人士的不满,于是浩浩荡荡的凑齐了一万余人来到了含元派山下,要求交出许无言。

“明远阁下是武林盟主,也是该认清局面的,许无言杀了五大门派的三百余主力,人神共愤,我们只不过是替天行道,如若不交出许无言,别怪弟兄们将这含元派夷为平地!”

一席话更是激发了众人的豪气,叫嚣声沸反盈天。

我正思索着如何打发他们,身后却传来了许无言那张扬桀骜的嗓音。

“一群垃圾,我们来比一场,若是我赢了,你们便不再来骚扰含元派,若是我输了,这条命我便给你们就是。”

我以为他不会输。

他总是那样张扬自信,那样桀骜不驯。

我以为,我真的以为他永远不会输。

可是没人能永远站在顶点,许无言也是凡人。

他的尸身被送回了含光派,江湖人士退兵,两家扯平,既往不咎。

我再看到他的时候,他那平素明媚张扬的脸上全是灰尘和血块,身上也全是被刀剑刺出的空洞,若不是皮肉连着,恐怕早就散架了。

师父仿佛一夜老了十岁,须发尽白。


江湖为成功除掉了许无言而举办了为期三天的盛大宴会,三天内灯火未息,欢笑声不绝。

我和师父将许无言葬在了云暮山。

青山绿水,鲜花遍地,是他最喜欢的山清水秀。

师父缓缓蹲了下来,握了一把新坟的黄土,突然跟我说道:“远儿,你可有想明白?为何阿言……会到如此田地?”

“师父,弟子不知。”

许无言死后,我再没笑过,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没有他那明媚自信笑脸的世界。

“当初你们去参加武林大会,你刺伤的那个人是武当的少当家,他们武当家大业大,又怎肯轻易放过你?阿言便孤身一人独闯了武当,挟持了武当掌门,愿意以一双手的代价换取我含元派的平安。”

我忽的睁大眼睛,心里某个地方开始碎裂般的疼痛。

“可是那武当言而无信,他们挑断了阿言的手脚筋,把他扔在了云暮山上,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知道阿言是如何活下来的,我只知道他回来时,已经不能再用刀了。”

“暗器什么的,虽是世人所不齿,但是,那是他当时唯一可以再修炼的门道。”

师父长叹了一口气道:“也是他唯一能再报仇雪恨的门道。”

“其实当时那些武林人士来含元派挑事的时候,阿言不是打不过他们,只是要是他赢了,只会招来更多的所谓侠士的杀手,到那时,含元派上下定是一片血雨腥风。赢名输命罢了。”

“阿言从小就是如此,对所有人都好,只要是他能帮上忙的事,不论大小,总是尽全力去做,他说他最大的愿望是行世路,助世人,披肝沥胆,在所不惜”

“他说你性格要强,要是武当真找上门来,你这条命必定是留不住了,他是打不死的蟑螂,如果有什么罪过,还是他来受吧,因为你是他唯一的师兄,为了含元派,他在所不惜。”

我听见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发出清晰的碎裂声。

侠者大义。

他受得起。

世间多为名利往来喧嚣之辈,可总有一些人只愿倾其所有去守护初心。

何为侠士?何为大义?

非是安邦定国,行侠仗义,傲立世间,独行踽踽。

而是行世路,助世人,披肝沥胆,在所不惜。


武侠江湖

琅琊令之长情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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