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的鼓舞者,自己的守护神,后者一般也都是作家。只消将后者的书看上几行,自己立刻就想写作了。
某些书仿佛能迸溅出琼浆玉液,使我们陶醉,使我们受到感染,敦促我们拿起笔来。
秋天清澈明亮,寒气袭人,显示出“凋谢的万种姿色”,空气清新,远处的景色可以尽收眼底。秋天给自然界带来一种飘零的氛围。深红色的和金黄色的树林一小时比一小时萧疏,线条越来越粗犷,渐渐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一到秋天,人的思想的五谷就成熟了。关于这一点,巴拉丁斯基说得好:“珍贵的庄稼成熟了,你收割着思想的谷粒,获得了人的完美的命运。”
普希金还有一个特点。他写作时,凡遇到不顺手的地方,从不去苦思冥想,耽搁时间,而是跳过这些地方,继续往下写。直到有灵感的时候,再回过头去补上,但他绝不勉强地去唤来灵感。
如果你碰上的是一条厚颜无耻、见过世面的狗,那它就会照旧躺在床上,用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盯着你,杀气腾腾地发威吼叫,使你只得喊邻屋的人来帮忙。
一种仿佛太空中才有的深邃的静寂笼罩了海岸。我们连气都不敢喘,企望能在漆黑的夜色中哪怕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海浪拍溅声也好,但是除了耳鸣之外,什么也没听到。这耳鸣是我们自己血液的流动声。在犹如太空一般漆黑的高空中,嵌着几颗暗淡的孤星。我们久已习惯于汹涌的涛声,现在这种无边的寂静反使我们感到压抑。这天夜里,费定一个字也没写。
费定清晰、坚定的头脑和一丝不苟的目光,是容不得构思有半点儿模糊之处的,更不要说去表现这种模糊的构思了。按照费定的意见,一部小说必须锤炼得达到最高限度的准确度和钻石般的硬度。
有多少作家就有多少写作习惯。
契诃夫年轻时,他家在莫斯科的寓所又挤又闹。可他却能够在这种环境下,伏在窗台上写作。他的短篇小说《猎人》甚至是在澡堂里写成的。不过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写作时也渐渐怕烦了。
托尔斯泰对于工作状态,对于灵感,有他自己的叫法。他将其称之为涨潮。“如果涨潮,”他说,“我写得很快。如果退潮,那就应该搁笔。”
每个作家在写作时想必都出现过这样一种美好的状态:不落窠臼的新的思想或者新的画面像闪电似的从意识深处迸发出来。要是不立即把它们写下来,它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中有光华,有战栗,但它们像梦一样稍纵即逝。这种梦,我们在刚醒来的一瞬间还能记得一些片断,但随即就遗忘了。此后不管我们怎样绞尽脑汁地想追忆这些梦,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些梦只留下一种异样的、像谜一般神秘的感觉,或按果戈理的说法,只留下一种“奇妙的”感觉。
应当珍惜作家的时间、精力和才能,不要把它们浪费在虽与文学有关但毕竟在文学之外的繁杂的事情上和会议上。
意识到屋外古老的乡村果园整夜都在不停地飘下落叶,是有助于写作的。我把果园当作活生生的人看待。它一声不吭,耐心地等着我夜晚去井边汲水煮茶。能够听到吊桶的哐啷声和人的脚步声,它也许就比较易于熬过漫漫的长夜了。
感觉到有一座孤独的果园,感觉到村外有绵亘数十公里的寒林,林中有一个个湖泊(当然在这样的夜里,湖边没有,也决不会有一个人影,只有星光跟一百年前一样,跟一千年前一样,倒映在湖水中),是有助于我写作的。我可以说,在那年的秋夜,我是真正幸福的人。
当你知道前面将有某桩有趣的、愉快的、你所喜爱的事情,甚至像到远处旧河床边茂密的柳树荫下去钓鱼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在等待着你,你写作起来也会思如泉涌的。
定位:美文集。
作者:〔俄〕帕乌斯托夫斯基
感受:写作,生命的延展和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