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滴泪
1941年春,林大厝。冥冥之中注定的,必是所有相遇都如初见,所有分别皆是永诀。
林大厝,是一个村庄,离大海不远,距大山也近,但终归是平原,狭长的沿海冲积平原,有田野也有大湖。
林大厝之所以叫林大厝,一是因为村子附近有一大片松树林,二是很多林姓人居住,所以叫林大厝。福建地区很多地名叫某某厝,厝是房屋的意思,是人们世代居住的地方。
林大厝边上的大湖名叫曲湖,曲湖不是弯弯曲曲的湖,而是方方正正的,它的“曲”本意是“不屈”的意思。先民衣冠南渡从中原而来,客居于此,但对于蛮族,内心仍是不屈的。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1940年秋冬季,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日军为了打破僵局,分兵从沿海一带进攻我国,重点是浙南、闽北一带(因为其他沿海地区此时已大部分沦陷)。
在蒲阳城,日军派出一个联队不断加强进攻,潘老所在的部队在蒲阳城外曲湖乡一带阻击日军:潘老是副连长,他带着士兵提前挖好了战壕,然而开战那天,日军并未冲锋,而是用步兵炮对我方阵地进行火力覆盖,我军不少战士还未开一枪就牺牲在炮火之中了。潘老叫大家稳住,等待最后的冲杀。
果然,炮击之后,日军开始冲锋,潘老带着士兵进行反击,但中正式步枪射程短、准度低,在武装到牙齿的日军面前,根本占不到便宜。所幸我军有掩体,又为守方,所以稍有优势。日军逐渐压近,在双方距离几十米的时候,潘老大喊一声“上刺刀!杀!”,便带着仅剩的士兵冲出战壕,和敌人展开白刃战——整个战场天昏地暗、血肉横飞,边上的曲湖已是一片血色。潘老记得自己刺中了一个鬼子,但左臂和大腿似乎被敌人刺中了,忍痛再刺杀不多时,便晕厥了过去。
当潘老再次醒来时,已经是躺在一个乡民家中养伤了。原来,在拼杀时,潘老左臂、后背、大腿多处受伤,其中左臂受伤最严重,一个大口子再加左手拇指被削掉,后因流血过多而昏厥。幸好增援部队赶到,把日军压制了下去,潘老才被救回,然后安置在林大伯家中。
潘老口中的阿苍,大名叫林安苍,就是这位林大伯的女儿。
林大伯对身受重伤的潘治邦照顾有加,同时对他的身材魁梧和长相白净感到奇怪,于是林大伯问潘治邦:你相貌堂堂,当兵前是做什么的呢?
潘老如实回答:当教师,教小学生。
林大伯:那我以后叫你阿邦。阿邦,当教师挺安稳的,你怎么想到去当兵呢?
阿邦叹了口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家都不安稳了,教师还有什么安稳的呢,不如投笔从戎、上阵杀敌。
林安苍在边上听到他们的对话,为阿邦的英雄气概所折服。而当时阿邦20岁,阿苍18岁,也算是年龄相仿,于是在阿邦养病期间,他们就聊聊时局,以及对未来的展望。
一个月后,阿邦伤势已基本痊愈,而此时日军已被击退,所以部队暂时在本地驻防、休整。而阿邦和阿苍的情感被林大伯看在眼里,便托人将此事点破,阿邦就明媒正娶了阿苍。
趁着暂时的安稳,阿邦帮岳父干干农活,也陪爱妻附近走走。两人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曲湖,湖光山色、柳暗花明,是适合谈情说爱的。
阿苍问:阿邦,你为什么叫治邦阿?
阿邦说:我们那边取名按照辈分来的,我是治字辈。
阿苍笑道:那你父亲是齐字辈?
阿邦哈哈一笑:阿苍真是个机灵鬼,是的呢,修齐治平,我父亲是齐字辈。
阿苍沉思了一下,说:那我们的孩子是平字辈,叫啥名字好呢?
阿邦:还早着呢,取名得看八字的呀。
阿苍摸了摸肚子说:我有了,先预备个名字吧。
阿邦顿时开心地跳了起来:真的吗?那就叫平良吧,平治天下的良才,好不好?
阿苍说:好,就叫平良吧。
此时,连队的文书跑过来报到:潘连长,接到上头命令,我们明日要移防别处。
次日,曲湖边,人间四月天,花红草绿、杨柳依依。阿邦就随着部队要往闽西北去,而阿苍要和肚子里的孩子独守林大厝。
阿苍为阿邦从妈祖庙求来一个护身符,希望阿邦能够平安归来。阿邦看着阿苍以及肚子里的孩子,依依不舍,但又怕阿苍流泪,于是扭头就走。阿苍在后面跟着,阿邦叫她留步:丈夫许国,不必相送。
阿苍便在曲湖边目送阿邦和部队渐渐走远,不曾见阿邦已眼含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