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几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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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间里一片欢声笑语,这群学生是哪一届来着,好像是二姐他们那一届,对这一届的印象好像不太深刻,普通班的确就是没有文艺班那么活跃而个个性格鲜明,容易让人记住,今晚好多人感觉面生,是啊,多少年了,那时候我好像才上小学,而他们都是高二的毕业生了!其实都是故人,故人,真不应该让这么多故人看见自己今天如此狼狈的样子!冷梅下意识地抓了一把抱在怀里的氧气袋,这片故土早已不再属于我了,这些故人也都是如此的陌生,好像影子一样,恍如隔世……
还是找服务员帮我早点开门去那边吧,又是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
冷梅站起身来,缓缓地走过那寂寥的走廊,听着那些笑语渐渐地被抛在身后,她突然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凄凉感。很奇怪,好久之前她就发现在每一次这样的欢聚之后她心里都会涌上这种感觉,而今天,还没开始就已经感觉凄凉了。
“谢谢!”
礼貌性地道谢后冷梅走进这间宽敞的包房,里面灯火通明,又是一番欢聚的氛围似乎已经在那里了,然而冷梅没有任何情绪,她让自己躺在旁边的沙发上,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到了这小城,连续多日的马不停蹄让她感到有点疲乏,母亲在这里执教三十年,的确是以她出类拔萃的教学能力和丰富的知识,以及她的亲善赢得了上上下下普遍的赞誉和好评,此次回来学生们太热情了,几乎连洗个澡的时间都没有,频繁的应酬很累,但老娘挺高兴的,是啊,还有什么能让一个耕耘一生的老教师看到桃李满天下,而且受到学生如此的尊崇让人开心的呢?
没错,这是母亲的荣耀之地,却是我的伤心之地,虽不是家乡,却是出生地和成长地,也是洒下我青春汗水的地方。若说工作的激情,那自然非乡政府的那四年莫属了,那时候多好啊,年轻,干什么都充满活力,记得曾经为创办图书室登着自行车来回跋涉六十里去敲开县上每一个机关的大门,就为了筹集被他们废弃的旧图书,我自己觉得这很正常,但却被很多人视为不正常,竟然有人就传话给了当时已经退休居住省城的母亲,说这孩子的激情真是少见的,愣是靠这办法建起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图书室!不过挺遗憾的,没多少读者,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那时候好书呆子气的,怎么就想要在农村建图书室呢?太前卫的思想再有行动力也是要以失败告终的,但自己好像在读书方面特别执着,后来在教会也是,竭尽全力地引导大家多读书,不惜作那亏本的买卖也要建一个书屋,还好,在教会的引导还算有点效果,只是那个书屋的确也是造成后来经济困顿的一个原因,那些书在离开的时候不得不免费赠送了别的教会,唯一可聊以自慰的,是它终于在另一个地方发挥着它的作用,这就好吧,经济的损失就不计了,在灵魂面前它算什么啊!
灵魂,人的灵魂深处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为什么她不能容忍空白?那是什么片子来着,里面就描写人被戴上一副特殊的眼镜就会被带入一个没有任何东西的,完全空白的地方,而撒旦就等在那里,牠和你说话,引诱你,但你依然看不到牠,一切都是一片空白。是不是当人一片空白的时候,首先到达的不是天使而是撒旦?哦,还好,我这脑袋好像很少一片空白地发呆……
一阵说话声由远及近,她知道同事们到了,赶快坐起来摘掉了氧气管。门已经开了,自然的是一阵寒暄,有人看见那个倚在角落里的氧气袋挺是吃惊。
“怎么,现在这么严重了吗?需要吸氧?”
“可能在低海拔地区生活了一段时间回来不适应了吧,有点缺氧,那边最高海拔不足50米。”
“哦,差距是挺大的。”
“那咱趁着菜还没上,抓紧时间把组织部交代的事给办了吧?”
“好啊。”
秘书拿出了会议记录,填写了必要项,然后递给冷梅。当她提笔在手的那一刻,她感觉一种深深的抱歉,自己多年的长期病假离开了工作岗位,而眼前这些人几乎全都不认识,除了一位曾经短暂租住处的邻居,还有一位同学的哥哥。而他们今天却要为我身在他乡的行为共同担责,一面是严苛的《公务员法》规制下的职工管理规则,一面是我如今的困境,我也盼望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再挣一份薪水来慢慢还款,度过眼下这道坎,可是,哎,罢了吧,不能拖累他们,他们都不认识我,但却给了我一份信任,多年来一直帮我续请病假,方方面面都照顾着我,我无论多难也不能连累他们的。想到这里,冷梅提起笔来,一口气写完了一份不参与任何有偿工作或经营行为的保证书。
接下来,她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看着每一位其实并未共过事的同事们,一个个签下自己的名字,她感觉自己又想流泪,有什么能比这样一份信任更让人暖心的呢?贫穷不可怕,困境谁都会有,但这样集体的,来自陌生的,遥远的一份信任却不是人人都能有幸遇到的,虽然他们不知道我如今的困境,但他们同样不知道,他们的这一份善良给了困境中的我多少的温暖……感谢你们,我亲爱的同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