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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我撑起手中透明的雨伞,雨点“嘭嘭嘭”落在伞面上,像是许多精灵在雨伞上跳舞,心不觉也跟着雀跃起来。起风了。我坐在一株柳树下,听树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响声,如舒缓曲一般,让人卸下一身疲惫,渐渐松弛下来。夏声,总是这般抚慰人心的。简媜说,“夏天乃声音的季节,有雨打,有雷声,蛙声,鸟鸣及蝉唱。”确乎。只是今时,听夏,实在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我们的耳朵已经习惯了城市的噪音:车声,人声,摩擦声,机器运行声……无时无刻,无孔不入,却无法让人感到真正的心安。只好寻寻觅觅,重新返归自然,去听一听那些属于夏天的声音……
听蝉
简媜说,“蝉声足以代表夏,故夏天像一首绝句。”
夏愈盛,阳光愈烈,蝉鸣愈亮。“知了,知了……”一声一声,热烈张扬,好像要将整个生命的能量都释放出来。小时候常常躺在窗前的席子上,枕着这样的蝉鸣午睡。声浪一重一重的,这一波刚沉下去,新一波紧接着就翻涌起来,永无止歇,永不知疲倦似的。此时,其他声音都识趣似的悄悄隐没了去,只留蝉在天地之间声嘶力竭,尽情挥洒。郑振铎形容,“那是生之歌,生之盛年之歌”。
后来知晓,蝉是需要在地下蛰伏几年,甚至十几年,才拥有了这几十天甚至十几天的光明,心下不禁感佩。想起小时候去树林里捡蝉蜕——我们也叫它知了皮,可入药,每年都有摊贩走街串巷来收,那也是蝉化出翅膀的最后一道门槛。
棕黄色的蝉蜕近乎透明,十分轻盈;不过有时也会捡到一只圆鼓鼓、沉甸甸的,那是没有羽化成功的蝉,就那样永恒地定格在了树干上。年少时只觉得幸运,因在售卖时可以占不少分量,现在才觉是一种残忍,它已熬过黑暗中的漫长等候,却在得见光明的最后时刻前功尽弃,万劫不复。只是,不可说什么,这是一只蝉的命运。
所以它声嘶力竭、不顾一切地叫,正是因为生之难得吧。“知了知了”,叫得是它的命运,它的不甘,也是它的释然,它的了悟。
其实,蝉声并不美,但人们依然爱听。大概因为那声音是生命本能的震颤,力量饱满却模糊了情绪,模糊了情绪所以可以包容各种情绪。听蝉者,也是在听自己的心。
听雨
听雨,大概是世上最美妙的事了。
她温柔地拘住人们匆匆的脚步,就停在这里,停在这一刻,摒弃纷扰与喧嚣,听听那雨声。最好,有屋檐。北方夏天的雨来得急,来得躁,来得声势浩荡。天色暗沉,白日如晚,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得树叶子乱颤,砸得屋檐上、地面上开出一朵朵白色的水花。“沙沙沙”,“啪啪啪”,雨声远远近近地环绕,好像来自一个巨大的立体音箱。我搬了竹椅,坐檐下,听雨。雨携来风,驱散了空气中的沉闷,甚是舒爽。暖黄色的灯光从屋子里透出来,雨丝变成了金黄色的弦,我伸出手去,弹断了它,它又很快连了起来,继续奏自己的乐。听着这雨,心里是宁静清明的,好像自己也变成了一滴雨,打在檐上,雀跃欢呼。因为有屋檐,我总是能及时捕捉到雨的节奏。有时雨落在夜晚,寂寞空阶滴到明,而我枕雨入眠,一夜好梦,梦里青苔生……
最好,有芭蕉。杜牧说:“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芭蕉叶阔如盖,雨落其上,噼噼啪啪,清泠悦耳,像是专为听雨而生。江南园林中,处处有芭蕉。如拙政园“听雨轩”,轩外便植芭蕉,“新蕉十尺墙,得雨净如沐。不嫌粉堵高,雅称朱栏曲”;沧浪亭有“闻香妙室”,原是主人书房,窗外亦有芭蕉,想来在芭蕉雨中,捧一本书读,也是妙事一桩;而耦园的“城曲草堂”,亦植芭蕉作景,有楹联与之相应,“卧石听涛,满衫松色;开门看雨,一片蕉声”,雅趣恒生……芭蕉邀雨,最是夜色里,声声扣心扉,惹不尽愁思万缕。“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芭蕉笑道:是了,移我入庭,又不堪雨声,哎,难难难。
这个夏天,不如就做一个听雨者吧,在檐下,在蕉窗,在荷畔,在船头……静静地听一场雨,感受独属于中国人的浪漫与诗意。
听夜
傍晚回家,忽然听到路旁草丛中传来几声细弱却清晰的虫鸣声,“唧啾唧啾……唧啾唧啾……”,在如水的夜幕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我停住脚步,竖起耳朵捕捉着,生怕那声音被城市暗涌的喧嚣吞噬了去。而记忆的阀门早已打开,将我带回了许多年前,童年的夏夜。那时的虫鸣不是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势单力薄的,而是像连绵的潮水一般,在暗夜中起伏翻涌——那是许许多多虫子的合唱汇成的声音的海,偶有些叫声高亢的,则如海上掀起的明亮浪花。它们轻轻地将人包裹着,引入甜蜜的梦乡。
不知何时,草丛里的虫声已经渺无音信,就像不知何时,我的屋檐远去了,池塘干涸了,蝉也落下了树梢。但幸好,还余一颗柔软的心,未沉沦在车水马龙里,可以听风,听雨,听这个夏天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