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们鞋子只按双卖。”
店员与老兵相望着，最后是老兵的妥协。
出了鞋店，想到维克托已经死了，莱恩便随手将一只新鞋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街道是一尘不染的，房子是新砌的，树是只有几米高的，它们的枝叶嫩黄，像翡翠一般闪耀。
由于不知道晚上吃什么，他便在隔壁的面包店里买了一袋面包。
面包是香软的，掰开像纯净的鹅绒。买一把手枪的钱能买八十袋这样的面包。
这也情有可原，面包的生产并不难。
莱恩现在还受不了那蓝晃晃的天，他喜欢乌云密布的阴天，最好是下一场大雨，接连几天不放晴。
一
那是一条长到望不到尽头的壕沟，延伸到地平线的黑点像锁住日出的锁链。
堑壕正前方就是浓密的麦田，一望无际，在微风袭来时的蓝天下如同金色的水波，是即将收获的丰年。
这是一块富饶的土地，黑色而柔软的泥土养育了无数人。
而今天的任务就是处理掉整个战线前的麦田。
莱恩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把火烧了，因为他们是为了祖国而光荣战斗的士兵，而不是农夫。
但他也知道这连绵起伏的麦子能够养活不知多少人。不过他并不需要关心，长官所教导的是士兵要做的只是做好自己的本职。
“去做吧，等战争结束后这快燃烧后的土地会焕发出新的生机，灰烬只会成为她的给养。”
如果有飞机从天空俯瞰，那他将会看到的是连绵的金色波浪上出现点点的火星，最终化为燎原之势，褪色为了黑色的平原。
二
战斗即将开始的风声走人群中蔓延，有消息称敌人部署了一整个集团军来进攻。
所有人都有战胜敌人的信心，他们是在为了保卫祖国而进行的光荣的战斗。
当他们凯旋时群众会热烈的为他们献上欢呼与鲜花。他们将在国旗下授勋，他们的名字将载入史册。
莱恩是这样想的。
三
莱恩昨夜彻夜未眠。从凌晨开始就炮声不断。大地被阵得微微颤抖，不断有泥土滑落。
老兵在不停地安抚这群新兵，尽管他也没上过战场，这个国家已经和平了许久了。
敌人的冲锋是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开始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机枪的声音自开始后就没停下过。远处的人影像稻草一样倒下。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愣在了原地。
一颗炸弹擦着他的钢盔穿过，发出刺耳而清脆的声音。
莱恩惊恐起来，瘫倒在地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死神与他擦肩而过。当他缓过神来时，敌人的攻势竟已经退去，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
那名老兵看了他一眼，卷了一根烟递给他。
“来一根？有助于平复你的心情。”
他叫维克托。
“不了，我妈妈说吸烟会伤身体……”
维克托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自己吸了起来。
“你为什么参军？”维克托问。
“看到了街边的海报。”
“你还天真的以为这只是一场保卫战？你训练了多久？”
“四个月……”
“那可真是糟糕，为了打一场还未爆发的战争这个国家派了三百万个新兵！”
莱恩没有注意到维克托拿着烟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四
“士兵，我需要你们完成一个艰巨的任务！敌人的炮击炸断了我们的电话线，我需要你们将这封信送到目的地！”
“开什么玩笑？长官，这应该是通讯兵的事。”莱恩质问道。
维克托沉默不语。
“他们已经死完了！这是命令，不容商量！”
……
莱恩骑着自行车在崎岖的地上行进，炮击仍在继续。
他与维克托很幸运的抵达了这一道堑壕。
但他不知道的是，同时有11个士兵走不同的路送这内容相同的信，其余的人都死在了路上。
而信的内容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五
冬天来了，敌人已经退去了。
“维克托，长官没骗我们，我们真的在圣诞节之前结束了战争！”
莱恩很开心，这代表他能回家过圣诞节了。
昨夜下了冬季的第一场雪，大地已经不再是黑色，有了银装点点。战争的阴影仿佛即将腿去。
维克托点了支烟，并没有说话。
又开始下雪了，而且越下越大。
一些天真的小伙子们在冬雪的地上翻滚起来，战争似乎从未爆发过。他们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回家了。
……
“什么？我们要继续向东线前进？开什么玩笑！”有人吵起闹着。
人群越来越混乱，士兵们表达着不解。
维克托仍在吸烟。
“维克托，你为什么不一起去理论？”莱恩问道。
“我就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回去，这是早有预谋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
“就凭我上过大学。”
“……那你为什么来参军？”
……
六
马上就要开始冲锋了。
莱恩的心脏在不停的跳动，维克托在抽烟。
“来一根？”维克托的手在颤抖，这次莱恩注意到了。
他点了点头。
烟的味道很不好受，呛得他不停咳嗽。但他却觉得自己冷静了些许。
旁边的军官在不停的看着手中的怀表。
齿轮的声音与心跳重合。
七
莱恩废了地将这个倒霉蛋拖回了堑壕，他还没冲出去几步便被打到了大腿，血流不止。莱恩用麻布绑住了他的腿，祈祷他能活下来。
食物比以往的少了。补给越来越困难去运往前线，而且补给中的食物越来越少。
开饭了，是白豆炖肉。
“那个，汤姆的腿被打伤了，我帮他带过去。”莱恩还指了一下远处那个孤立着靠着土墙的人影。
当莱恩回去时，那个倒霉蛋竟已经没了气。
他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只是静静地啃着面包。
八
“维克托，还有吃的吗？比如说一些饼干或者罐头？”
莱恩靠在土墙上，身体的疲惫催促着他要赶紧找些吃的。他望着对面在漆黑的防空洞里翻找着的维克托，他看不清里面。
“进来帮我一起找。”
莱恩便钻了进去。
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黑暗，洞口有一丝光亮，维克托手上还提着一盏油灯。
接着油灯的光线，他仔细地寻找着。
一箱箱的弹药堆叠在墙角，可能已经堆了数个月了；还有几架机枪杂乱地摆在地上，这些老东西明显已经损坏了。所有人都把这里当作杂物间。
军队所要求的令行禁止的规矩其实已经坏的差不多了。
“你有找到吃的吗？”莱恩在翻得灰头土脸后并没有收获。
“没有，出去吧，按时间也快开饭了。”
“但那点吃的根本不够，只能混个半饱。”
“听说补给过不了几天就会运到前线，再等等吧，很快就会过去的。”
“但那一箱箱的物资里大部分都是武器……全国大部分工厂都在赶制炮弹、步枪、火炮……”
莱恩向洞口的光线走去……
莱恩注意到那边动静，大概是开饭了。
炊事班提着几个大桶，不出所料的又是白豆炖肉。
周围的士兵还是有序地排起了队。
令莱恩意外的事对比昨天，人少了约莫三分之一，应当是在上午的战斗死了。但让他惊喜的是食物的份额仍是按满额算的。
其余的人吃完了所有食物，所有人都饱了。
九
维克托的左腿被打中了，基本面临瘫痪。
莱恩去战地医院看他时，他没有抽烟了。
“你很快就能回家了吗？”莱恩看着他空荡的左腿。
“应该吧。”维克托没有看着莱恩，反而是望着外边的风景。
不如说是荒原。
……
维克托昨天离开了战场，据说他被安排在一家工厂里做工。
他给莱恩留下了一些东西，在一个破旧的包里。
一些烟叶，一盒火柴，它被保存的很好，并没有受潮。几盒子弹，他看了一下，竟是敌国的列装型号，还有一把敌国士官列装的手枪。
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把握好活下去的机会，打右腿，可以省下买鞋子的钱。
终
维克托是在上个月死于心脏病，很幸运的活到了五十八岁。
莱恩后悔过许多，但他从未后悔过那天的那一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