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热烈,光影透过路两旁的梧桐树叶洒下,斑驳而又模糊。茂盛的梧桐树喷薄出暖意的生机,在道路两旁与往来络绎不绝的的民政局遥遥相望,见证着人生中的灯塔忽明忽暗。
林佳走出民政局,入眼的又是这梧桐树,五年的婚姻已经物是人非,可梧桐树却苍劲不老,体会不出冷暖情长。有时候做人还不如一株植物,该挺拔的挺拔,必要时也可弓着身子,总之不会伤心,到了成为干柴烈火,简简单单就是一辈子。
手里的离婚证同样烫红,沉在手里紧紧吸附手心,林佳拿在手里极力的扬起,祝愿自己也如拿到结婚证一样的开心。
“到了今天这个局面,我有很大的责任。”唐春将离婚证放进了口袋里,随之进入黑暗的也包括存在了五年的夫妻生活。
“家庭,谁都有责任,这是造化。”林佳不想再提及“责任”这种沉重的字眼,“结婚离婚也一样,到时候了,不该再勉强。”
“你说得对。”唐春点头道,沉默一会,念念难分,“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林佳想了一会,看了看街边路上来往的车辆说,“我也算没什么牵挂了,大城市不适合我,想去一个小镇,孑然一身,安心写作。”
罢了,林佳又问了唐春同样的问题。
“我没有你洒脱,我从城市来,也将到城市去,我的一切都在城市里。”说完,唐春扭头看了看林佳,伸出手来,“拥抱一下吧?不管怎么样,我们也曾夫妻一场。”
林佳微笑,像空气中飘过的风,梧桐树沙沙响,两个人抱在一起,没有多大的力气,那些沉重的力量已随生活消解了剩下的只有平静。拥抱结束,他们微笑着看了看彼此,唐春走向路口。
不一会,一辆计程车停在了唐春身边,他看了林佳最后一眼,挥了挥手关上车门,车子往右调转了方向,连灰尘都没有扬起。
林佳走在街道上,重新回顾着四周同时也在审视往日的时光,他们好像变质了如同冰箱里无人问津的牛奶,曾经生机勃勃的爱情如今也枯萎的吓人,林佳曾经在做家庭主妇的时候最喜欢养一些花花草草,茂盛的喜人,周围的邻居都来拜访讨教种植方法。在他们的眼里,自己一直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是一个每天买最新鲜的蔬菜,营养搭配精确,早早做好饭菜懂得调节气氛的优雅的妻子。左邻右舍都在以自己为榜样为说辞谈论婚姻的来龙去脉。可是无奈一个只会养花养草的女人,对待婚姻和家庭总是无可奈何。
林佳从路边的店铺买了一包烟,蓝色的南京牌子细烟,抽这个牌子有几年了,每次写作灵感枯竭的时候,或者生活沉闷不堪的时候都会坐在窗前面对一盆高大的吊兰吐露心事。吊兰每次听完林佳的心事,都像醉酒一样疯狂的生长,打破自然规律。
烟嘴上的棉花夹杂着难以琢磨的甜味,甜味藏得很深,像陷在洞穴里的宝藏,只有用力且贪婪地吮吸,再加上舌尖在棉花中施加压力,才会觉得烦恼消失不见。林佳因为写作的缘故,常常习惯左手夹烟,她举起手中已经燃烧一半的烟双目望日,她对这样的虚幻简直无法阻挡,内心甘愿死去,一瞬间好像找到所谓雄伟男人迷恋香烟的缘由。
她默默嘀咕:
“这样的烟大概就是骗她这种日常失意的女人吧!”
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年轻学生从林佳的母校涌出,他们站在公交站台等候一班又一班的巴士,像在等待浪漫的爱情,青春洋溢的笑容都表明他们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都在研习捕获爱情的技艺。风吹过来,天气活泛起来,头顶的梧桐叶飘零而落,男孩将女孩拦在怀里,躲过了梧桐雨。
林佳笑了笑,关上烟盒,闻了闻指缝,如同曾经唐春嘴边的一样,香烟,成分大体上相同,味道也没有什么区别。她站起来找寻一个方向离开,思考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可能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林佳和唐春大学时候认识,林佳是学中文的,读过很多书,性格宁静寡言少语;唐春是学建筑的,工科男。两人的缘分和大多数学生情侣一样源于兴趣与懵懂,“兴趣”添了柴,“懵懂”就生了火。林佳和唐春都喜欢音乐,进入了大学里面的音乐协会,一个是吉他,一个是古筝。唐春吉他弹得很好,很有风度,虽然是学工科的可是文艺范十足,社团第一次见面弹了一首朴树的《白桦林》,大家都很喜欢,拍手叫好。至于林佳,她弹古筝习于姥姥,多一门才艺不为抛头露面,只是修身养性,排解孤独。林佳这样想:只是喜欢,无所谓好或不好。
第一印象除了唐春的吉他得到掌声,林佳在台下观看过,除此之外两人没有任何特别的注意,只是正常训练,社团里几百人,大家都不过多两眼少两眼而已。转折是在大学开学没多久,那时候社团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文艺汇演做排练,林佳的家中出现变故只有缺席一段时间,等到再回来时距离汇演还剩一个月了。那段时间林佳每日精神恍惚,被社团老师发现骂她拖社团后腿,林佳就一个人跑到角落里哭,恰好唐春过来抽烟发现,安慰了她。
尽管文艺汇演林佳表演的一塌糊涂,却收获了唐春这个朋友。日久生情,两人也慢慢成了情侣,一直到毕业。
毕业在即,唐春问过林佳关于职业和婚姻的打算。林佳热爱文学,渴望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唐春听闻道,“作家吗?”好像并不感冒,在唐春的心里,作家成功的没有几个,余下的都是假说胡诌。关于婚姻,林佳倒是看的很淡,就像餐饮,哪种都行,也不相信天长地久。
毕业的第二年,他们结婚了。结婚那天,林佳这一边亲戚只有些叔叔舅舅,谈及父母,林佳只说很早去世了。公婆看向林佳的表情有些奇怪,或许是少见这种在现代社会也很早死了双亲的。林佳从来不喝酒,痛斥酒。即使新婚夜也滴酒未沾,旁人问及只说身体不好。那一夜风清月明,新郎喝得酩酊大醉,林佳一个人看了一整晚的月亮。
婚后的日子,唐春事业越来越好,考虑良久家庭里总要有人做出牺牲,林佳就休闲在家做一个全职太太。每天等着丈夫下班吃一口热乎的饭菜,仿佛也和上班一样。开始一两年,唐春想要一个孩子,可林佳态度坚决认为不是要孩子的时候,甚至觉得丁克也照样过得开心。至于丈夫唐春,虽然失落,但处处让着妻子,缓一缓也好,事业发展期,孩子等几年再生也一样。
几年里,唐春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林佳常常是苦心积虑烧了一桌子的饭菜,却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加之那几年对于家庭旧事的怀想,写作生活的苦涩,在孤独的苦海里遨游,林佳慢慢得上了抑郁症,整天像一只锁在笼中的鸟。常常发脾气,唐春总是避而不言,无可奈何,时间长了就躲在外面不回家。料想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何时才有尽头,林佳终于觉得要个孩子可能会好一点,于是她跟唐春商量,没想到唐春一口回绝,他认为丁克可能挺好。
时间久了,林佳知道些什么,明明看到咖啡馆门口唐春和某个女人举止暧昧相谈甚欢,思索再三,她不想捅破。夜晚独自发问,为何命运总是如此的相似。她给母亲写信烧掉,在这个年纪婚姻经验单薄的女子总该有个母亲来指导,可她一无所有。
锁链终于锈得断了,才放出心猿。他们返回家里,吃了一顿饭,饭桌上他们谈了很多,也包括林佳的家庭,林佳并不想问对方是谁。或许在林佳的心里,并没有多么怨恨唐春,她林佳本就不是信任婚姻的人,自己这一生怕都是孤独无依的。对于婚姻,没有喜爱,何谈失落。喝最好的红酒,抽极品香烟,他们最后一次放肆。第二天一早他们拿着结婚证去了民政局,一纸红换成另一纸红,除了颜色没变,其余全都变了。
此日,天刚破晓,天边是微弱的白,还有浅淡的月亮的身影。林佳早已收拾好,打包行李,整个房间变得崭新如初,仿佛是刚搬进来的样子。走到窗边,利用走前最后的一点空闲来欣赏这熟悉的景色,望着眼前交错的高楼,一个个如同权贵者的墓碑,漂亮却冰凉,每个人蜷缩在这些高楼的胃里,畏惧寒芒。在没离婚之前,每天早上也像这样的时间,万籁俱寂,在丈夫起床之前做饭收拾家务,洗昨天换下的衣服,为了避免烦闷,林佳通常都会带上一个大大的耳机,就像某种被隔离的病人,对着孤独的房间忙活。林佳总是感到纳闷,明明就两个人的生活,忙起来怎么没完,常常是天大亮了,她才坐在沙发上像夜游刚回来一般怅惘。
手里的咖啡有些凉了,林佳抓回神思,匆匆将这味道已了然于胸的咖啡灌进胃里。拉起手提箱的拉杆,然后关灯离去。
林佳要去的地方是一座无名的小镇,就像在人世中无名的她自己。小镇在邻省的一个城市,那里曾经是姥姥的家,母亲就是在那里长大,最后出嫁。记忆中,林佳更多的美好时光是在这里发生的,四岁到九岁的五年里林佳几乎都是陪在姥姥身边。姥姥性格温婉宁静,喜欢看书,小时候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女子,和姥姥陪伴的那五年,姥姥教林佳读书识字,种花摘果,林佳回想自己的性格养成很大一部分是那五年跟随姥姥形成的。
九岁那年,姥姥过世,林佳搬回来跟父母一起住。在林佳的生活里,九岁是一个分界点,九岁之前,岁月静好,九岁之后,狼藉得可怕。搬回来之后,起初的生活和一般家庭没什么区别,虽然没有和姥姥在一起那样美好,但父母也都不管她,乐得逍遥自在,林佳自己一个人每天除了上学就是看书。看那些姥姥和她提起的书。后来,父亲在生意上失意,常常深夜大醉回家,然后暴躁的发脾气,骂人。有好几次,林佳看见母亲被父亲一把推到地上。声音大了,邻居过来指责,母亲屡屡道歉,而父亲就借着酒劲去睡觉。
那几年,林佳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书籍,对于姥姥的小镇也越来越怀念。有一次,父亲不在的时候林佳问过母亲的打算,母亲依旧微笑着,让林佳别管大人的事。母亲笑的时候像极了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