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漫长的努力后,我们家慢慢跟上了时代的发展,甚至成了村里走在改革前沿的人家。爸爸经营的村口鱼塘收入颇丰,你一个人管理着家里的田地和生活,生活日渐红火起来。我们也慢慢长大,你对于我们的未来有着清晰的方向。在家里发展和孩子的未来的决定上,你和爸爸满腹学识凸显出各种优势。在各方面的进步上,远远的甩开了那些同时代的很多人。
在生活上你们走过弯路,吃过苦,但都坚强的抗了过来。
当年爸爸不顾众人的阻拦辞去教师的职务,决定下海经商,那时候我们刚刚开始牙牙学语。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第一年,爸爸拿着家里的全部积蓄像个亡命之徒一样,南下经商,这一年血本无归。你带着我们兄妹四个,守着老房子,承受着饥寒交迫,艰难的生存了下来,你挖过野菜,吃过发霉的馒头,经历过一碗粗粮过一周的日子,你以为艰难的守到爸爸回来就可以了。年底的时候我们竟然没有饿死,只是你瘦削的一阵风都能吹倒,这是我后来听你和邻居们聊天时说起的,很多年后你可以云淡风轻的说起这些往事。
第二年爸爸再次拿着你省吃俭用省下来的一点积蓄,南下经商,归来时仍是血本无归,好在这一年的庄稼丰收,又得父兄亲人的帮助,我们好好的成长了一年。
第三年爸爸偷偷卖了家里可以换钱的东西,临走的时候偷偷带走了你养的几只下蛋鸡,那是你养着下蛋卖钱换盐的经济来源,是孩子们补充营养的唯一物质,只是这一年爸爸又一次血本无归,回来时诉说偷去的几只鸡在途中被压死的过程,说你养的鸡炖的汤很香,我不知道你当时的心情。
但是第四年,你用决绝的办法阻止了爸爸再去经商。 这一年你支持着爸爸承包了村里的鱼塘,这鱼塘一直承包至今,你离开后的这几年鱼塘年年赔钱。最初承包的几年也是尽赔不赚的,好在爸爸可以在家帮忙,家里的生活以及对四个孩子的养育依然压在你的身上。
承包鱼塘的你顶着所有的压力盖了新房,就是我们的新家,我们的生活慢慢的有了改善。
你们一起养过鸡,养过鸭,养过猪,喂过牛,不管哪种尝试,都是为了生存,为了养活四个孩子。
对于四个孩子,你明确的表示,不管多难必须学习,走出农门。只是两个姐姐在家里还比较困难的时候固执的选择早早退学,挣钱养家,这也成了你心里永远的遗憾。
98年的之前在经历过一波较好的经济发展后,我们已经走出了贫穷,成了村里经济较好的人家。你养的猪、鸡、鸭都有了不错的收获。鱼塘也开始慢慢盈利。我们向着所有人羡慕的生活前进。
只是这一年的暑假,那场特大的洪水,一夜之间淹没了你的猪圈鸡棚和鸭舍。鱼塘里的鱼也逆着水流不可阻挡的冲进了周边的沟河,甚至别人进水的家里都能随手抓到你和爸爸养殖了几年的大鱼。这一场洪水我们损失惨重,几乎一夜之间吞噬了你数年来的所有积蓄。那一夜你带着我和哥哥躲到房顶,看着被淹没的猪圈,惊叫飞向树枝屋顶的鸡群,游散的鸭子,满心焦急又无能为力。那场暴雨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半月之久,洪水在经历各方排泄后,多次退去又涨回。最后一场暴雨过后洪水再也无处可排。我们在积着半人高的水里生活了数日。
最终洪水慢慢退去后,那几十头猪,被人们在多个落潮的浅摊处发现,在那炎热的夏天处处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当有人来告知你在哪个河沟里发现了几只腐臭的猪仔时,你从最初的伤心慢慢到后来的面无表情。鸭群随着洪水散在各处,很多被躲避洪水饥荒的人抓走吃了,你默默的没有任何谴责,你说这鸭子能救人也死得值得。
你每日小心的数着那几只躲在你身边幸存下来的鸡鸭,你变得沉默少言。
沉默的清理洪水慢慢退去的家,排水清淤,修补房屋,拉网围堤,尽力回笼鱼群,每天河沟水塘里进出,希望能挽回一点损失。
洪水退去后,来了很多领导和政府工作人员,统计了倒塌的房屋、受伤的村民,损失的财产。我们家因为损失的数据不详,被以各种荒唐的借口驳回,数据不准确,损失估计不准等,最终只给了最少的补助。
你没有为此伤心只是告诉我们,我们是幸运的,我们损失的只是钱财,很多人失去了家,受了伤,甚至失去了生命。只要我们都好好的,就是最大的财富。
我不知道这场洪水在你心里撕开了多大的口子,只是你在后来的日子里,多了很多沉默。
在这个暑假的尾巴,一场瘟疫在村子里悄无声息的散开。也许就应了那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村子里接连死去几个年轻力壮的妇女,皆是病的突然而急切,无痛无伤,发热数日后仿佛耗尽全身的精力般陡然离世。在那时候的农村,很多人生病了不能也不愿就医,总以为扛一抗便能过去。
有一日你说去看了一个生病的邻居,不几日便传来她离世的噩耗。许是你们平日里多有往来,感情不错,你悲伤的不行。早早睡下,第二日你没有像往常那样早起,只嘱咐我和哥哥自己吃好便可,说是伤心过度要休息。我和哥哥默默的守在门口,怕吵到你。你看起来身体都好,就是精神不好。我们以为你累了,默默的守了你两天。
第二日爸爸回来发现你发热了,急急的给你抓了一把药吃。很快你自己好了,去了一趟地头看了看补种的庄稼,只是在路上碰到了下葬的人群。悲恸的哭送了邻居一场。很快又回来躺下,你说太累了,虚弱的声音。我和哥哥很害怕,我们从未见过这样虚弱的你,从未见过你躺过那么久。
第三日你再次高烧,爸爸喊来了舅舅小姨,大家都慌乱起来,怕你向村里那些人一样。没有犹豫,小姨带着足够的钱找来车带着你直奔市里的大医院。这一去就是一月,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回来。
这一月里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们见不到你。我们终日惶恐的等着你。
暑假过去了,我们固执的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谁家都不肯去,整日守在家里等你回来。我们几乎吃光了家里和亲戚们送来的所有食物。哥哥那一年升初中,我们都没有去学校。
你走后村子里又先后有几个像之前那些人一样突然去世,再后来来了很多穿戴严实的人给村子喷药消毒,给村民发药,说是村子里有瘟疫。
好在你出院回来了。
医生说你得的是传染病,俗称瘟疫,和村子里那些死去的人yi一样,得的是同一种病,好在你救治及时。你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过你那一个月的经历。
你狠狠地训斥了我和哥哥的固执,训斥我们不去上学,第二日你便安排了我们去学校。那一刻你冷静又坚定的告诉我们,必须好好学习,将来要当一名出色的医生。
也许是经历过生死,才更加透彻。那场无情的洪水和那场凶险的疾病,几乎将你曾经的信仰和坚持摧毁,不知道是那场洪水还是那场凶险的疾病让你对生命有了新的参悟。
那场疾病摧毁了你的健康,有时候我曾怀疑那些病毒破坏了你的神经,你虚弱的修养了很长时间,经常头痛。为了缓解头痛你经常吃各种药片,有时候你痛的彻夜难眠,长期的睡眠不足让你更加虚弱,神经敏感。你时常觉得黑夜里有东西,你说能看到死去的人在黑暗里,在门后面,在墙角边,我在极度的恐惧中陪着你,小小的院子常常彻夜开着灯。那慢长的日子里哥哥在学校,姐姐们在遥远的地方打工,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敢一个人面对黑夜,我的恐惧也许来自我的不够勇敢。你慢慢的开始信神拜佛,相信鬼神。
寒假来临的时候家里被你摆上了佛像,你开始虔诚的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