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超打开女儿的班级群,看到小陈又一次被表扬了,“书面整洁”。小陈和女儿小学就是同学,他学习很差,那时老师认为他“没救了”,并认定他需要转到特殊学校“接受治疗”。而到了初中,新班主任却换以鼓励的方式。周超因为女儿能有这样的班主任而感到欣慰。
过了一会儿,女儿学校发来了催促缴费的通知,称不付费使用“互学通”APP,将收不到学校的重要信息。学校发布信息不使用免费平台,偏要收费的,其伎俩不言自明。周超的脸色立刻变了,气呼呼地靠到床头,在网上查询这“互学通”到底是个怎样神通广大的公司。发现几年前就有家长投诉,但都没有结果。周超反而平静了许多,仿佛当“互学通”的本事真的超出想象以后,人便释然,甘愿接受它的宰割。周超也想起自己曾就小区前全民健身器材被停车场毁坏一事,在云南网上信访平台上多次提出投诉,同样是没有反应的。看来,大致都是这样的。这时,周超甚至有了闲情逸致点开一个热点:“一空姐去世五十年,竟被发现依然在飞机上服务”,弹出的视频却是在介绍一部恐怖电影,周超狠狠地骂了一句,关了屏幕。
第二天早上,周超送女儿坐公交车。下楼看见小区道路上停的汽车和电动车都被贴了白条,要求停到指定的场所收费停车,物业蓄谋了很久的动作,终于实施了。
公交站台上已经等着那两个中年女人了,每天都见到她们送孩子,周超心头瞬间窜出了无名火,这两个人总是黯淡无光的,虽然穿了有颜色的衣服却总像是黑白照片里的人。
孩子们上了车,女人们投去了滚烫的眼神,暗淡的身影有了一丝生气。周超也向女儿投去了滚烫的眼神,看见女儿因为想跟同学聊天,宁愿扛着重重的书包傻站在旁边,他皱起眉头,突又想起自己的神情与刚刚那女人的完全相同,慌忙换了副模样。
这时,快步走来一个男人,护着女儿上了车,回过头,让人看到那张疲惫而麻木的中年人的脸。周超更加感到厌恶,匆匆离开了,心里也自责为何要无端地讨厌别人,这样没修养的反应到底源于什么?
是因为与那几位送孩子的身份相同而感到尴尬,由此加重了社恐的折磨吗?不全是。周超猛然惊栗地意识到,多半是因为他可能与那些人一样,都有张黯淡无光、疲惫而麻木的脸。他很怕跟他们一样!
他赶紧挺了挺腰板,不像他们那么佝偻。扯了扯廉价的衣服,应该比那几个人的还便宜吧,不过这方面并不会困扰周超,他向来认为靠钱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昨天在拼多多上花70元买了3件打底衫,是他对待穿着的态度。
然而,靠什么呢?人身上除了穿戴只剩气质和身材了。气质,他自知不能抱什么希望,但还是想赶在那几张人脸没在脑海里消失前看一眼镜子。身材,还好,如果纠正驼背,能过得去,至少没有小肚子。他摸了摸因昨天锻炼而酸痛的肩膀,满意地自言自语“要继续坚持啊!”这可能是唯一的区别了。
送完女儿,周超要乘坐去工作学校的校车。路过一家土家烧饼店,鲜亮的招牌上写着“一个饼一两肉”,对于这个广告,周超在白云路另一家店里领教过,他觉得那“一两肉”应该改成“一两点肉”才对。走到海鲜市场,他习惯性要上个厕所,但时间太早,只有摆货的摊主,而走廊尽头的厕所似乎是买海鲜的人才有资格使用。每天早上,周超都要低着头迅速溜进去,像个小偷。天天都这么占个便宜,渐渐脚步有了些底气,但冒着摊主们的眼神,脸皮依然有点发烫。他也想过假装询问一下价格,但很多东西都叫不出名字,担心第二句就露了馅,损了面子。
校车停靠点那里,一些同事已经到了,周超立刻塞了耳机,除了在课堂上或和亲友在一起,其他需要说话的场合,他都有些煎熬。校车来了,刚刚还轻松聊天的同事们,神情立刻凝重,预判车停靠的位置,一窝蜂向车门挤去。周超本也决定强势地挤一回,不然没了座位要自己打车了。然而他终究还是太礼让,又排在了最后。
周超打开健康码给司机看,正要收回去,被司机粗鲁地拽住袖子,兴奋地喊道“超过48小时了!你不能坐,你们学校自己规定的哩”。周超看着他发光的眼睛,甚至觉得应该配合他一起庆祝这个欢快的时刻。
只能自己打车去了学校。在课堂上,周超讲得很投入、很自如,学生们听得认真,不停地做笔记,气氛舒适,像泉水绕石,清风拂柳。下了课,周超觉得很满足,骑着小车飞快地回到宿舍,点开前天没看完的电影。期间微信响了几次,看到是要做些应付检查的虚活儿,立刻把手机甩到一边,继续喜滋滋地看电影。
此时,他没去想明天又要重复着这样的周遭了。